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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夫人听到身后的儿子们叹口气,登时回头:“叹什么气?好好照顾小雨媳妇,我今天给小雨炖了汤,务必留他们两个吃晚饭,你们记住没?”

左家大郎讷讷道:“可是娘,今晚公主大婚,我们都要去贺喜的……”

他被左夫人一瞪,顿时不敢再说了。

徐清圆牵着小腰在后花园凉亭外扑蝶,只一会儿便香汗淋淋,娇喘微微。小腰嘲笑她体力不支,徐清圆面红:“只是今日有些意外……我平日体力没这么差,改日再玩你就知道了。”

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腰。

小腰只拍手嘲笑:“笨蛋!不如我!”

徐清圆用扇子挡住半张脸。

不过小腰很懂事,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歇息,小孩儿自己一人蹲在地上。小腰不去扑蝶,而是捡起一根树枝玩起了泥土,一个人也怡然自得。

徐清圆在阴凉处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便觉得晾着小腰不好。

她走下石阶蹲到小腰旁边,本想问小腰在玩什么,却是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用树枝划过的痕迹,目光一凝。

时光似乎都因此停顿了一息。

徐清圆轻声:“小腰,你在做什么?”

低着头玩得认真的女童:“笨!我在写字啊。”

徐清圆:“谁教的你写字?”

女童得意:“自然是我祖父了。我祖父是前朝榜眼,可有学问了。我爹娘让我好好跟着我祖父读书,以后登科当女相!”

小小女童,这样有志气,还不知道女子为官的背后付出,又会迎来什么。

徐清圆并没有笑,她盯着小腰在泥土上随便画的字,只觉得心脏跟着揪起。六月烈日下,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没有人在乎一个小女童,没有人会审问一个小女童。

可是徐清圆看到的小腰的笔迹,和晏倾给她看过的那封诬告徐固叛国的信,字迹一模一样。

她当日猜那信要么是初初学写字的人写的,要么是有大人模仿小孩笔迹写的。

徐清圆甚至一直隐隐怀疑南蛮的云延王子——只有云延有动机写告发信,只有云延在那段时间偷偷潜入大魏,来到长安的梁园。

可是没想到,那笔迹,出自小腰。

而小腰一个四岁幼童又懂什么?真正的背后人,指的分明是……左明。

徐清圆脸白如雪,她被抽掉身上所有热血,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迷惘又不甘心地看向左家正堂的方向。她袖中手微微发抖,大脑完完全全地空白:

左明在做什么?

晏倾知道他老师是那个害她爹的人吗?

晏倾是否是对她有愧,才接她到身边,才格外照料她,才娶她?

徐清圆不想将自己的爱恨想得那样难堪,可是晏倾瞒了她一个又一个秘密,她突然觉得自己夫君好陌生。她看不懂自己的爱,也看不清晏倾的心。

她是否被卷入一个巨大阴谋,左明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晏倾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若是晏倾和左明联手在控制她,欺负她,稳住她,背地里却在陷害她爹,害她一家人无法团聚……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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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只在左家用了午膳,便推说她要为晚上公主的婚宴做准备,公主要她提前去公主府。徐清圆可以离开,晏倾却被盛情邀请,晚膳也必须在左家用。

晏倾不擅推辞,睫毛闪烁,求助地看了徐清圆好几眼。他看到的是徐清圆的心不在焉,笑容勉强。

隔着桌案,他轻轻伸手握一下她。

她双手冰凉,且被吓了一跳。他一碰她,她就吓得向后躲一下。

晏倾疑问看她。

徐清圆回过神,忍住自己心乱如麻的各种猜测,轻轻摇头。

左夫人依然对徐清圆热情万分,左明依然和气慈善,这些却都让徐清圆周身发冷,越是留在这里,她越是惊怕。但她却不敢让人知道,甚至不敢和晏倾分享——

她有些不信任晏倾了。

午膳后,在左家人依依不舍的挽留下,徐清圆仍坚持离开。晏倾送她出府,低声:“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这样没精神?”

徐清圆低着头,只是摇头。

他见她不说,便叹口气,只将她送到马车前,拉住她。他让她抬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眼睛还是有些肿,回去让兰时用冰再帮你敷一敷。若是懒怠,我晚上回去帮你也是可以的。”

众目睽睽,他不自在至极,却只拉着她的手殷殷嘱咐:“我知道老师和师母的过于热情吓到了你,但他们不是恶人,你不要害怕。若是实在不喜欢,日后不来便是。”

他吩咐完了,却仍好像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又不知如何说。

晏倾只笑了一笑,示意兰时扶着徐清圆上车,他背过身和身后的风若说话。

徐清圆突然伸出手,拽住他手。

晏倾回头,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是温和的。

徐清圆盯着他,非常认真的:“清雨哥哥,我待你的心,一直是真的。你相信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伤他。

晏倾一怔,雪白面容骤然红透。

他更疑心她遇到了什么难题,面上又因她在大庭广众下的说法而无措十分。他唇动了动,想回她几句,却因为羞涩性情而说不出口,他挣扎几分……

徐清圆噗嗤一笑,眉眼弯起,她坐进马车,掀开车帘向他摆摆手。

晏倾松口气,又带着愧疚,温声:“妹妹一路平安。有话、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旁边侍女因为晏倾隐晦的回应而偷笑,车中的徐清圆对晏倾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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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下午时将自己闷在书房中一段时间,又出书房,要进晏倾的书房。

家中仆从们犹豫着不肯,被徐清圆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压制。徐清圆坚持要进晏倾书房,说话却很温和:“只是听说夫君收藏的书籍浩若烟海,我进去找几本书,有何不可?我与夫君夫妻一体,难道我会害夫君吗?”

仆从:“但是郎君的书房,谁也不许进,就连风郎君都不轻易进去……郎君平日办公,书房中有很多文书很重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府上从不让别人进去的。”

兰时瞪目:“大胆!我们娘子岂是别人?郎君多疼爱我们娘子,你们平日看不到吗?我们娘子进书房,晏郎君高不高兴另说,你们这样拦着我家娘子,回头晏郎君知道了,才要责备你们吧?”

虽然兰时不知道徐清圆要做什么,但兰时自然维护自家娘子。

徐清圆在仆从们的摇摆中,到底进了晏倾书房。她整整一下午都没出来,傍晚时,还是兰时在外提醒,她才仓促惊醒一般,去参加公主的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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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公主大婚,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大事。

说是和亲,但是公主大婚的规制,却仍按照公主的最高规格来。朝臣们议论纷纷,嘀咕着不愧是陛下膝下最年长的公主,活该让土包子南蛮人看看他们公主的风光。南蛮王子虽是娶公主,但在大魏,迎接公主不是“娶”,而是“尚”。

主场在公主府中,而不是驸马府邸。

这场婚宴不独独是公主的婚宴,它带着某种信号,向南蛮人彰显大魏的强盛。

这场婚宴,恐怕比暮明姝嫁给大魏郎君,更加盛大。

流水席摆了整整三条街,皇城门打开,金吾不禁,满夜灯火流光,金叶子肆意挥洒。

“来了、来了!”

徐清圆和众人一同等在公主府中,终于等到了明艳万分的暮明姝与英俊不凡的云延王子一同到来。公主府上的司仪们兴奋起来,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南蛮壮士们也伸长脖颈,看他们王子穿着南蛮王族服饰迎娶王子,纷纷满意点头。

金箔玉纸铺地,徐清圆立在人中,看到暮明姝和云延一同进来。她压下自己心头的事,也微微露出笑,在心中祝福公主得偿所愿。

无论这场婚事背后代表着什么,起码在这一刻,风光婚宴彰显出来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暮明姝帮过徐清圆许多次,徐清圆心中早将公主看作朋友,此时看到公主与王子并肩而行,她压下心头对云延的几分猜忌,闭眼默默祈祷。

乱哄哄的人群跟着大婚二人往里走,徐清圆和兰时被人挤得摇晃,也不自禁地被推着。

突然间,徐清圆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

她怔一下,抬头四顾,却找不到是谁塞给她东西的。

她不动声色,借着烛火仓促看眼自己被塞的东西。

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两个字——

徐固。

徐清圆猛地抬头,目光追随上云延。恰逢云延回头,对她挑眉一笑。“王子好俊”“王子是不是在对我笑”的喧嚣陶醉声中,徐清圆握紧这张纸条,不敢被周围其他人看到。

旁人看到他的肆意爽朗,徐清圆看到他的暗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