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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浮和林雨若站在佛堂中,不断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有的祈求生意,有的为家人祈福,有的将圣母观音当送子观音用。每个人跪拜后,便会去旁边观音堂的人那里请一尊小玉石观音像,带回家供养。

据说从圣母观音庙中请回去的玉石像要比街市间卖的效果更好,而人只有虔诚地供奉圣母观音,一生愿望才能得遂。

韦浮隔着烟海,看着这些凡夫俗子。他心不在焉,想的是乔叔说的天历二十一年韦兰亭私访甘州的事。

乔叔说那一天雨大,有一个人和韦兰亭在凉亭下争吵。

乔叔不肯说出这人是谁,要求韦浮先帮忙从观音堂中救出一位神医朱公。但是世人眼中的观音堂救苦救难,岂会囚禁一个神医?

乔叔却不肯说出更多的原因。

韦浮仰头,与林雨若一同望着这观音像。他看到的是石像后遮掩的诡谲秘密,林雨若看到的则是林斯年被人遗忘的记忆。

圣母观音慈悲怜悯,闭目拈花,唇角浮着神秘的笑。

甘州百姓心中的圣母观音拥有不同的千变万化的相貌,而观音堂中珍藏的这一尊,则应该是距离圣母观音本人最接近的容貌形象。

这已经是观音堂如今修建的最大的玉石像,观音堂却仍觉得不够,仍觉得甘州大大小小的寺庙,都不足以表达他们对圣母观音的敬仰。

玉石像的羽巾庄严,裙裾衣摆已磨得有些看不清,飞起玉带仍有脱俗之态……

韦浮望着这尊圣母观音石像久了,便生出一种微妙的、古怪的想法。若是脱离这样的石像,若是像甘州百姓一样不在意圣母观音的相貌,若是让观音睁开眼,若是只看她的气质……

韦浮心头剧烈跳了两下。

身后有人又带着外乡客人来拜见圣母观音:“这就是我们堂主带领我们亲自修好的圣母观音像……啊。”

说话的人抬目自豪地看石像,怔了一下。

堂中的韦浮听到声音回头,与那领路人一同看向站在佛堂门口的徐清圆。

徐清圆立在日光下,青翠色裙裾与圣母观音的白衣完全不同。但她无意识地抬目,随意地望一眼诸人,姣好温善的眉眼,被日光渡了一层金色。

某一瞬间,她像是石像活了过来,走下人间,置身红尘,圣洁高贵。

韦浮眸子微微眯了一下。

林雨若怔忡地看着徐清圆,也看着徐清圆身旁的晏郎君。她压下心头不平静,向他们行了一礼:“徐姐姐……徐郎君,你们也来看圣母观音?”

徐清圆回礼。

管事惊讶:“你们认识?”

韦浮收敛方才眼神的一瞬失神,淡笑:“都是行商客人,路上遇见过。”

那管事便点头不多说,回头教徐清圆夫妻二人如何上香,如何叩拜,如何请一尊玉石像回家去供养。

徐清圆像模像样地学习,彬彬有礼问:“我与夫君先前在市集上有买过圣母观音的玉石像,那样的供奉不够虔诚吗?”

管事:“那样其实也行,但是你不是与你夫君要来这里画壁画,自然离圣母观音娘娘更亲近些比较好……许多虔诚信徒,每日正午在烈日下把圣母观音像摆好,一跪就是一个时辰,这才是真的虔诚!”

他自己跟着上了一炷香,跟在徐清圆身后拜了拜观音像。

期间,他狐疑地看眼站在佛堂门口的那位清矍俊逸的徐郎君,不明白徐清圆的夫君为何不拜。晏倾脸色不太好看,徐清圆猜他体弱,便一概用病遮掩过去。

如今,徐清圆二人和韦浮二人装着半熟不熟的陌生人,听那管事介绍虔诚信徒会如何如何。

徐清圆听要在烈日下跪石像一个时辰才叫虔诚,登时蹙眉为难:“这是否会中暑……”

管事嘲弄:“怕中暑就不要拜,若是不灵,便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虔诚。我们观音堂从不强迫人多虔诚,圣母观音娘娘也从不强迫你们。”

他们唠叨说了许多话,徐清圆一一称是,一一记下。这位管事大约少见到这样听话乖巧的信徒,说话便和颜悦色三分。

他们请了观音像出门,有其他人来请管事去照料,管事也摆摆手:“我先把这对双徐夫妇送回壁画那里。”

管事对两人和气道:“这壁画当真难画。我们拿了许多底画去让我们堂主挑,我们堂主都说不对,说维摩诘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甘州这边的画工都被我们请遍了,我们雕刻圣母观音的石像没问题,但是画不出对应的维摩诘,我们堂主发了好大脾气。”

管事又赶紧解释:“不过我们堂主平时脾气都很好,只有在遇到圣母观音娘娘的事上比较执着……”

他自豪无比:“这世上最虔诚的圣母观音娘娘的信徒,正是我们堂主!”

韦浮和林雨若跟着他们,默默出佛堂。林雨若本想一路跟着多听一听,她心急如焚,比任何人都想弄清楚关于圣母观音的事。她迫切地想要聆听,心早已被火翻来覆去地烧。

她想知道王灵若除了是兄长的母亲,还是什么。

她想知道为何圣母观音成佛的故事中,没有兄长只言片语的存在。

她想知道林承每一次唤她“若若”时,心中在想什么。

下台阶时,林雨若脚踝在台阶上一顿,她身子微晃,被韦浮抬手扶住。她对韦浮感激一笑,仍试图跟上徐清圆他们。韦浮却拉住她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避免怀疑,他们该做他们的事。

比如,寻找朱公。

林雨若恳求:“师兄……”

韦浮:“会有机会的。”

林雨若只好按捺下急切,轻轻应好。她目光游离地追随着徐清圆和晏倾夫妻,到此一刻,甘州一行,她好像终于不再是多余的、无用的那一个累赘。

人行一世,似乎真的有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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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领着徐清圆二人回去,晏倾一路沉默,只听徐清圆和管事轻声细语地交谈关于圣母观音的事。

路上行人不少,要么来做工,要么来拜圣母观音。徐清圆抱紧怀中新得的玉石像,觉得有些事已经了解得差不多。她悄悄看身旁晏倾,从壁画开始,他就一直在走神。

不是因病而虚弱,他好像一直在回忆什么,思考什么。

怎么,他的过去,和圣母观音有过交集吗?

再或者……这个案子,又一次地和他有关么?就像当初蜀州时原永针对他那样?

徐清圆神思不属,陷入思考中。这一行三人,便只剩下管事滔滔不绝,小夫妻双方成为忠实的听众。

忽然,管事拉拽住二人,晏倾向旁边一侧身,没被他碰到。他并未注意,只目光如火,热烈地催促二人:“看,那是我们的堂主!我们堂主也来拜圣母观音像了!”

观音堂的堂主,绝非寻常人物。

徐清圆轻轻抬眼,见路边行人恭敬让开,一道康庄大道上,只有来客,两步鸦雀无声,人人低头、双掌合十、念念有词。据说观音堂堂主是圣母观音在人间的使徒行者,圣母观音的任何指示都由这位堂主来传达,人们自然敬重这位堂主。

而此时此刻,徐清圆意识到,这位堂主在甘州的威望,似乎比大将军李固还要高。

她蹙起眉,心中有些不安。淫祀盛行,对大魏朝廷不是一件好事。

李固为何容忍观音堂这样的存在?是否边关局势比徐清圆以为的更加复杂,五胡杂居的现实,要求李固这样的当权者不得不为这些淫祀滥祭而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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