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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中,林雨若匆匆抱着自己的好几身衣物推开门,看到晏倾背脊挺直,靠着屏风而坐。

炭火摆在他身前,他正将沾染鲜血的夜行衣扔入火舌中,用木棍一点点挑开,好让炭火彻底吞没证据。林雨若看到他瘦白的手腕和清冷侧脸,怔了一下。

下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糟,没想到晏郎君如此冷静。

晏倾抬头看她。

他不说话,林雨若醒过神,关上门向他伏身算是行礼,抱着衣服往屏风后走。她闻到浓郁血味,颤巍巍:“殿下,徐姐姐……”

帷帐撩开,徐清圆素白的手伸出:“林家妹妹,这边。”

林雨若忙走过去。

帐内,暮明姝额头抵在徐清圆肩上,徐清圆正拿着方帕与韦浮方才让人送来的药膏,为暮明姝拔去刺入她心口一点的锋刃。

晏倾在外指导她,声音清静,不受惊扰,徐清圆手一直发抖,生怕哪里弄得不好,害了暮明姝。

那李固身手当真好,将暮明姝逼到这个地步;可是暮明姝也不差,她虽然冷汗岑岑,唇瓣苍白,却一声不哼。

林雨若在帷帐外轻声为她们说楼下的情况:“李将军已经进客栈了,韦师兄和云延王子在拖延时间。李将军要搜查客栈,说有贼子盗走了他的东西……”

账内,徐清圆已经没心思想那些。她发着抖碰暮明姝的伤口,湿润的眼睛抬起,观察暮明姝情形。

她心尖颤抖。

她见过死人,也杀过人。但是她没有救过出血这么多的人,暮明姝靠在她肩上的每一次细微喘气,都让她额上细汗多一分。

林雨若仍在外说话。

徐清圆雪白的帕子勾住那锋芒,睫毛上的水落在帕子上。她轻声:“殿下,我要拔箭了....”

暮明姝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徐清圆低头看她,乌发潮湿下,暮明姝侧脸苍白如纸,没有精神。

她虚弱得如一缕烟,靠在自己肩头,冉冉欲散。

可她是公主殿下,这不应该是公主的命运。

徐清圆心酸:“你别害怕。”

暮明姝闭着眼,回她:“你别害怕。”

徐清圆怔忡。

握着她手腕的女郎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腕内肌肤。暮明姝艰难地睁开眼,目光向上,与低垂着目光的徐清圆对上。二女对视,一人眼波像淋淋漓漓的清湖,一人眼睛中光华如同冰雪静落,安然十分。

暮明姝:“露珠儿,别怕。”

她气力微弱,说不了更多的话,眼睛已经表明她的态度——别因为我是公主殿下而害怕伤了我,别因为凡尘俗情而困住自己。

暮明姝相信徐清圆,徐清圆也应该相信暮明姝。

徐清圆眨掉眼中水雾,冷静之后,一边低头,一边微微噙笑:“日后殿下好了,这里恐怕留下伤疤,到时候若是找一位画工,帮殿下在这里画一点什么,遮住疤痕就好了。”

她用线勾住了锋芒,帕子上的手轻轻拽住,准备用力。

暮明姝的呼吸拂在她面上,喘息微微。

韦浮给他们的药带一点儿迷幻作用,简单的清酒用来洗刷伤口。这一些,都让暮明姝精神混沌,她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身上的痛意稍微缓解。

徐清圆的小心翼翼她完全感知得到。

她心中浮起迷惘——自己几时变得如此柔弱了?

昔日跟随爹南征北战时,大伤小伤那么多,从未曾觉得有什么。怎么这一次,就要这么多人照顾了?

但有人珍惜自己,暮明姝虽不自在,却也不想拒绝。

暮明姝:“谁帮我作画?和亲在外,我身边可没有好的画工。”

徐清圆柔声:“殿下的意思,像是希望我毛遂自荐。”

暮明姝合上目,唇角噙笑,呓语如同叹气:“那你要不要毛遂自荐?”

徐清圆:“好啊。”

话音一落,她另一手用帕子捂住暮明姝的口,遮住了暮明姝脱口而出的浅吟。血迸溅出来,她将锋芒从公主体内取出,暮明姝身子重重一震,跌靠在徐清圆肩窝处,剧烈喘气。

徐清圆抱紧她,轻柔地为她擦汗:“殿下,没事了。殿下……是我见过最英勇的女郎了。”

靠在她肩头喘气的暮明姝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

徐清圆当自己在哄小孩儿吗?

她故意问:“比起你娘如何?”

徐清圆愕住,暮明姝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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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李固正与韦浮、云延二人交锋。

李固带来的军人们包围楼下,与韦浮这一方的卫士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李固盯着云延:“王子殿下怎么不在军营,出现在这里?”

云延哈哈一笑。

他面容英俊笑容爽朗,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摇曳,无论何时都十分的气定神闲。他笑眯眯:“晏少卿和徐娘子不是病了吗?我与公主殿下前来探病,殿下和徐娘子是闺中密友,见到朋友便舍不得离开,我一个异族驸马,能说什么呢?”

李固:“那殿下呢?”

云延冲他戏谑一笑:“不是说了吗,殿下要和她闺中密友一起睡,此时她必然和徐娘子在一起。难道李将军丢了东西,还得劳驾公主殿下帮你找啊?”

韦浮在旁噙笑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可否帮忙?”

李固脸微绷。

他对韦浮很警惕:“只是些陈年旧物,对别人没什么意义,但对我李家人意义重大,我向来贴身保存,没想到竟有贼人惦记。”

韦浮若有所思:“李将军贴身保存之物,又能被贼人偷走,看来东西不会太大。我听闻甘州李氏一族自古守卫边关,家风质朴,又历来得皇帝们的信任。这信物,莫不是和前朝有关?”

他猜:“难道是南国皇帝赏给李家的信物?”

李固蓦地起身:“韦郎君莫要信口开河,胡乱猜测!李家如今效忠当今陛下,忠心可鉴!”

韦浮不动声色:“即使是前朝之物也没什么,当今陛下连歌颂太子羡的歌谣都能忍,怎会在意前朝之物。李将军久居边关,不了解陛下为人,有些过于恐慌了。

“甘州又是淫祀盛行又是官衙不振,无论哪个问题,都比前朝旧物重要的多。李将军说是不是?”

李固面容缓和,又重新绷起。

这位来自长安的韦郎君真不好对付。

竟用甘州的淫祀盛行来威胁他。

李固沉默半晌,换了话题:“听说你们查到观音案的凶手了?先前我给徐娘子十日时间,但谁让徐娘子的夫君是当朝大理寺少卿,我那口头协议在晏少卿面前如同班门弄斧,虽然我官秩高于晏少卿,但显然晏少卿才是从长安来的贵人……”

他嘲弄道:“即使你们要出尔反尔,我也只能认栽。可怜我甘州百姓……”

清婉的女声柔柔响起:“甘州百姓有何可怜?若李将军认定我们已经查出凶手,凶手不已经被我们关了起来,百姓们不正是安全的?难道李将军认为还有其他凶手逍遥法外,李将军痛彻心扉,要为甘州百姓叫屈?”

众人抬头,看到一间客房门打开,三位女郎相携着走出。

那说话婉婉的,自然是李固许久未见的徐清圆。

徐清圆正扶着暮明姝,林雨若在另一边扶着殿下。这位公主殿下神色冷淡,发髻微歪,袅娜而出,厌怠地向下方扫来一眼。

她身着家常杏红裙衫,与往日衣着风格不太相同,但浅白胡牦托着细窄腰身,款款行走,富贵慵懒如盛开的芍药,让下方的郎君们看得怔忡。

“吱呀”的轻微关门声,来自三个女郎身后的晏倾。

关门声让众人惊醒。

李固盯着徐清圆,看那让自己短暂心动过的女郎,终是和自己不同路。

他皮笑肉不笑:“徐娘子一贯伶牙俐齿。”

站在李固身后、以身子挡住李固退路的云延王子目光轻轻一亮,有些惊讶地和暮明姝对视了一眼。

云延咳嗽一声,拱手行礼:“公主殿下,惊扰了你,我等罪该万死。”

李固等不不速之客停顿一下后,向楼上的公主请安。

李固飞快地看眼暮明姝的衣着和云鬓——这样子不像是受伤,可是手下分明眼睁睁看着刺客在这个方向消失了,除了晏倾这几个人,还有其他可能吗?

暮明姝声音一贯冷淡:“李固,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吗?”

李固沉默片刻,向后退一步,下跪,笔挺坚定:“殿下恕罪,臣怀疑有刺客躲在这里,要带下属搜查此客栈!冒犯公主,情非得已。”

卫士们纷纷:“大胆!”

暮明姝看他片刻。

李固抬起头,刚毅面容上的神色,代表寸步不让。

暮明姝看眼徐清圆,徐清圆抿唇,不禁回头,看向站在客舍门旁的晏倾,目光有些犹疑。

晏倾平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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