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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于流言的滋味,如何◎

昨日小雨, 今日暴雨。

轰轰雷鸣声不绝,刺白亮光时而照亮天穹,照着陆陆续续撑伞赶往大理寺的百姓。

林相的旧年风流逸事为人津津乐道, 林相似是而非的冤情随着行诏筹传遍长安城,大理寺将林相的案子审了一轮又一轮……这么大的雨,自然不能阻止长安百姓们的好奇。

何况大理寺并未拒绝百姓围观。

但是今日的结案流程, 比起先前那次堂上铿锵激烈的对峙争讨, 实在乏善可陈。

主审官是张文, 他念了一通双方的说法,一一询问是或不是。堂下站着林承一家人, 那个刺杀侍郎的书生。书生面色苍白颓废, 精神恍惚, 时不时向人群的方向看一眼。

林雨若自尽的案子被判为侍女作祟,人证物证确凿。

长陵公主今日干脆称病, 不来受审。大理寺自然不会折腾一位正在气头上的公主, 只好请林承多担待些。

林承十分痛快地应了, 整个案子审问过来都非常快。张文审得不情不愿,竭尽所能地拖延时间, 但是随着被审的人“过于配合”,他翘首以盼, 不时望一眼人头乌泱泱的百姓。

韦浮也站在人群前。方才他只是作为证人, 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张文时不时看堂外的眼神,与那堂中面色灰白、跪在地上的学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韦浮知道学生看的人是自己,而张文看的人, 应该是……

他垂下眼, 唇角噙着一抹清淡的笑。

他听到堂上林承不冷不热的声音:“张府君, 人证物证皆在, 无论是侍女还是那学生,都承认了杀人。你还等什么?”

张文:“哦……”

他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根木筹,握得用力,实在不想抛出去,为这两个案子下结论。他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到最慢……

百姓们,传来哈欠声。

张文听到人群的嘀咕:“这审的什么玩意儿,太无聊了吧,耽误我时间……早知道这个审案这么无趣,就不该冒雨来看。”

“所以说林相真的是被冤枉的?可怜,我记得那林女郎,挺好看的,花期如此短。”

“赶紧结案吧!无趣。”

张文充耳不闻,当做不知众人抱怨。就在手中木筹再也拖延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人群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让让!我们有重要人证,林女郎的案子不能这么快地结——”

林承面色微变,紧盯着张文。

张文眼睛却亮起——在风若声音吼开人群开路后,他终于听到了足以救自己一命的温柔女声:“诸位,且让一让。”

百姓中不满:“大家都在这里围着看,凭什么让……”

张文拍惊堂木:“快请徐娘子登堂!徐女郎是我们大理寺卿亲自签下的吏员,协助我等办理此案。”

众所周知,为官者当受朝廷约束,而各方吏员,人员不一,朝廷各部署自己便可决策。徐清圆没有官身,但是左明给她一吏员的身份还是容易的。

至多是围观百姓中有人嘀咕:“怎么是一女子为吏?闻所未闻。”

又有人说:“也不算闻所未闻吧?前朝还是有女相,有女将的。”

徐清圆终于在议论纷纷中,在风若的一力保护下,走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上。她先徐徐向张文行礼,向林相行礼。

林相盯着她的眼神,阴冷万分。

张文已经迫不及待:“徐娘子可有寻到新的证人?有何指教?”

因已有吏者趋步上前,小声告诉这位主审官,说徐清圆带来了几位证人,在堂外等候。无论张文怀有什么心思,在场诸人中,他确实是最想查出真相的——虽然他想要的真相,和徐清圆查出来的,不是一类。

徐清圆立在堂上,沉气敛息,克服自己独身面对这些人的畏惧。

她不由自主地侧肩,向乱哄哄挤作一团的观案百姓望去。她看到了人前典雅无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韦浮,她看到烟雨迷离雨点敲檐天地生雾,她并没有看到晏倾。

徐清圆心中轻轻叹气。

某一个时刻,她也希望晏郎君在此,见证自己的成长,自己的独当一面,自己可以带给他的骄傲与希望。

张文提醒:“徐娘子?”

徐清圆回神,屈膝向场中诸人行一礼。她微转肩,望向那个跪在地上的柔弱女子,那女子脸色苍白,用一双不安而惶恐的眼神望她。

林相面容有多沉冷,这女子就有多瑟瑟。

徐清圆知道,她正是林雨若的贴身侍女,名唤鸢哥。

徐清圆:“大理寺卿左明是我夫君的老师,大理寺近日为林家案子苦恼,我见案中颇多疑虑却无人在意,为了我夫君大理寺少卿的名誉,便受左府君与张府君所托,私访查询真相。女郎若有话不妨直言,我知道你并不是杀害林女郎的凶手。”

侍女打个战栗,她不敢应声,只偷偷去看林承脸色。

林相盯着徐清圆:“你一个小女子在公堂如此妄言,不知礼数……”

徐清圆首次温温柔柔地打断这位相公对她的喝问:“相公面对我时,一向不屑,一向用女子身份嘲讽我,想要我知难而退。我不知相公是当真瞧不起女子,还是知道此种言语是对世间女子最便宜的束缚……听闻相公昔日有个师妹,是当今京兆府少尹韦浮韦郎君的娘亲。相公昔日面对您的师妹,也是这般态度?

“我受大理寺所托暗访查案,在堂中也未曾以任何身份欺压任何人,不知何谓‘不知礼数’?相公是针对所有人,还是独独针对我一人?”

堂外围观百姓偷偷看韦浮,并对林承窃窃私语。

韦浮微微笑了一下,颔首向众人点头。

而徐清圆这样的话,更让林承确信徐清圆和韦浮有私下交易。他满面不悦,但确实因为徐清圆提到“韦兰亭”,而眸子缩一下。

徐清圆更不待他回答,便轻声说了答案:“相公这样的圣贤人士,自然不是针对所有人,那便是只针对我一人。为何相公只针对我一个?这个答案,相公是心知肚明,不需要我说出来的,对吗?”

林承的眼神幽静如古井。

百姓们讨论不断:“什么意思?什么答案?徐娘子知道什么?”

“难道她有林相的把柄?那为何不说出来?”

“说不得是哗众取宠。她爹还叛国呢。”

徐清圆因紧张而手指在袖中掐紧掌心,她努力让自己听不到百姓们对她的质疑,目光只落在林承身上。果真,林承只是看着她,良久道:“你还是说案子吧。”

徐清圆微微一笑。

她问那叫鸢哥的侍女:“二月初九,凶杀案事发的前一日,你曾陪林女郎出门,可有此事?”

侍女悄悄看林承。

林承心里生怒,冷声:“如实回答便是!”

侍女便支吾:“……是、是的。”

徐清圆声音放柔:“你们去做什么?”

侍女:“陪女郎买颜料。”

没有人呵斥她,她说话便流利很多了:“我们娘子作画时喜欢一种颜料,她自己调不出来,但是府外有一个工匠女调的颜料很合我们娘子的意。

“娘子出门就是去买颜料作画的。”

徐清圆:“但是你们没有买到。”

侍女点头:“是……娘子与那工匠女约了,说三日后再重新取颜料。”

徐清圆:“林女郎喜欢作画吗?”

侍女:“算喜欢吧。娘子近日心情烦闷,只将自己关在家中写诗作画。这应当不算不喜。”

林承眸子暗缩。

他已知徐清圆的意思。

他的长子林斯年沉静无比地立在公堂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林斯年目光并不放在公堂上,似乎他妹妹的身死,他毫不在意。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徐清圆的声音。他想这声音不急不缓如雨滴一样,真是好听。

好听,却很遥远。

堂中徐清圆仍在问侍女:“那日你曾经离开林女郎一个时辰的时间,是不是?”

侍女:“……是,我、我回了趟自己的家,见兄长与嫂嫂。”

徐清圆:“你在相公府上做事,是相公府中最受宠爱的林女郎的贴身侍女,你当很是风光才是。但是你有一家人要养,你嫂嫂又怀了孕,你与你嫂嫂说,下个月月俸到了,再来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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