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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村中的篝火宴, 但是细细打听一下,便知那村中的篝火宴是城主安排好的“与民同乐”。

人间界有帝王,有公主, 但因妖魔祸世, 人间帝王权势不大,各地地域大都保持自治。

虽然十数年前,姜采在人间历练时借用贺兰图的法宝“海市蜃楼”, 将人间的妖魔处理了个干净。不过如今随着魔域的卷土重来,人间的妖也蠢蠢欲动, 有复生之相。是以,如今人间除了都城,其他地方倒算是城主地位最高了。城主所办的篝火宴,自然迎得百姓喜欢。

姜采和张也宁跟在那几个青年壮士身后,听着他们介绍此地风俗。到这会儿,二人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风俗, 而是为一个小姐庆生——

“这是我们城主为小姐补偿的庆典啦。两位客人不知道, 几个月前, 就是去年的时候, 我们城主女儿迷了心智,差点被嫁给魔了。多亏我们城主找了神仙救我们小姐, 只是从那以后, 小姐就性情大变……

“为了哄小姐高兴, 城主就让大家一起给小姐办庆生, 嘿嘿。”

一青年说的神秘,另一青年回头对姜采笑:“其实也是挑夫婿。这次我们城主大人肯定要认真挑,千万不能再挑到什么魔了。”

话说到这里,张也宁只隐约觉得似乎熟悉, 姜采却是骤然头痛,趔趄了两步。

她体内本就不平的魔疫在此捣乱,魔疫无歌在她神海中翻腾,刹那间爆发的魔力,差点要占据姜采的神魂,主导她的身体。姜采当即运功,与体内的魔疫相抗。

那些魔疫都助着无歌反抗她,要搅灭她的本我神识。姜采入神识,凛然出剑,向那些魔疫斩去。

在她将这些魔疫彻底渡化前,她杀不死他们,但是他们若闹翻,她自不会任由他们胡闹。

姜采与魔疫的这番神海战斗,放到现实中,几个兴高采烈的青年便看到那跟着他们的女郎身子突然停住,面色在瞬间失去血色,软软向旁倒去。

她这般突兀倒地,多亏她身旁的张也宁抬手就将她扶住。

张也宁心中生虑,垂目观察姜采,同时袖中手掐诀。只待姜采睁开眼后,若有一个不妥,他便会立时出手镇压——绝不能让魔疫占用她的身体复生。

张也宁只对几个青年点头:“继续带路。”

张也宁停顿一下,一下子将昏迷过去的姜采横抱于怀中。他一手揽她,护着她的脸贴向自己胸膛,另一手能稳稳地提着她的酒坛。几个青年瞠目,被震住。

他们也不安:“姜姑娘这是怎么了?二位要不要找客栈休息下,姜姑娘若是病了,就不要参加我们的篝火宴了吧?”

张也宁答:“只是一些小病而已。”

他垂目,盯着姜采闭着眼的惨白面容,目光平静又锋利。他敛目掩去情绪,和人说话的语气很淡:“她可以应付。”

他在心中道:她必须足以应付。

再次睁开眼的姜采,必须是她本人。否则……

几个青年早就好奇二人的关系,看似同行,又很熟稔;说像情人,又很冷淡。此时见张也宁将姜采抱在怀中,他们不禁挠头:

“篝火宴,是给自己挑伴侣的……你们真的要去啊?道长,你和姜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啊?”

张也宁沉默一下,回答:“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便是什么关系吧。”

几个青年:“……”

他们干笑一声,将对姜采的觊觎好奇之心收了收。这位年轻道长,衣冠卓然,道袍宽松,如鹤立云,气质高邈浩然非俗人,然他这般清冷的模样,将身量高挑的姜姑娘抱入怀中,却并不显得奇怪。

姜采在神海中,将魔疫们镇压后,身体疲惫,先天道体却仍笔直立于正中,悬于半空的玉皇剑被她持在手中。她向周围扫视一圈,魔疫们躲在幽暗中桀桀而笑,仍随时打算反抗。

姜采面色如雪,眸若黑玉。她拂去剑上的魔气,慢悠悠:

“说说吧,无歌为何突然暴起?这是遇到什么刺激了?”

黑暗中的魔疫们七嘴八舌,答非所问。

姜采唇角微勾,俯眼时,眼角锐光向魔疫们一瞟,让四下阒寂一瞬。魔疫们听到她慵懒的声音:

“是否因为此城是长陵城,城主女儿办生辰,挑选夫君,让无歌你终于想起来,你和长陵城城主女儿,还有过一段孽缘?”

她冷笑:“将人家姑娘利用了个干净,到此时才想起来?!”

神海周遭的晦暗中,魔疫无歌终于现身了。少年立在黑暗中,冷煞阴森。他要说话,姜采已打断:

“你是魔疫,且已被我收服。她是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你和长陵城主女儿早已没有了关系,你们无缘又无份,你就不要再闹了。”

无歌森冷地看着姜采。

他道:“让我借用你的身体。”

姜采微笑。

她笑而不语,这些被她镇压的魔疫们日夜和她相处,自然明白她的强硬。

姜采淡漠:“我此次封印无极之弃,将你们全都炼入体内。但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修真界能人辈出,也自然有人会以性命为代价,将无极之弃封印。”

这个人,在前世中是巫家家主巫子清。

姜采盯着神海四遭的暗处,幽幽道:“而魔子一定还会积蓄力量,再次打开无极之弃。世间分出灵气和魔气,魔子又是从魔气中诞生的。想来无极之弃的开启,魔疫的四处作乱,扰乱天地间灵气和魔气的平衡。魔气多了,会反哺给魔子。所以魔子才非要打开无极之弃,对么?”

无歌冷笑不答。他看不起修真界,同样看不起魔域。他和魔子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而已。

姜采微笑:“无歌,若我所料无差,等魔子再有力气打开无极之弃,怎么也得等百年以后了。百年以后,你再出来祸世的话,长陵城主的女儿,应当已经过世了吧?”

她猛地抬眼,笔直的目光看向黑暗中的少年:“你只是短暂地路过她的人生而已。不必生缘,毁人一生。就这样结束便好。”

无歌愤怒地抬头,姜采保持长身而立的飒然英姿。姜采的神海中刮起罡风,无论无歌如何反抗,姜采都稳稳压制住。二人打斗后,姜采神色更疲,无歌却也生气她的强势。

无歌怒道:“你不是说要渡化我们吗?你就这样渡化?连我们的愿望都不肯满足?”

姜采:“你要杀尽巫家人,我还要帮你杀尽么?”

无歌冷嗤:“你自己在外面谈情说爱何其潇洒,到我身上,就不让我去。”

姜采一噎。

她忍不住一笑,气势一收,不再那么凌厉了。她将无歌打压一番,却又缓步行到无歌面前蹲下,抬手勾住少年下巴,让少年抬起头。姜采温声:

“我的准则一向是既是孽缘,便不应惹人生忧。”

无歌反驳:“你和张也宁不也是孽缘?他可是要断情成仙的人!”

姜采面色不变,她对少年平声静气:“无歌,我渡化你,最终是为了让你消失。你愿意被我渡化,也是因为你所求是死,是解脱。你明白么?”

无歌怔住——把杀他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像是他巴不得这样一样。

他却不服气:“你根本不可能渡化得了我……”

姜采温和:“我不就在渡化么?只要我活着,日夜相催,总有一日,你们会一个个消失。”

无歌不说话,目光闪烁间,他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姜采伸手按在他额心,将清心咒打入。少年满面戾气散了些,听到姜采清幽安静的声音:

“虽是孽缘,却也应好好告别。我给你这个机会。”

无歌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好一会儿,他嗫嚅道:“你愿意让我用你的身体?”

姜采摇头笑:“自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们,我怕你占据上风后,将我真正的意识关起来,从此后,‘姜采’这个人变成魔疫们的工具,我本人却要被你们害死了。

“唔,我想法子把我一道神识和你的气息结合,送出体内吧。这种术法,我不太熟练,掌握得不是很好,恐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无歌怔忡看她半晌,低下了头。

好半晌,他下定决心:“你若是实现我这个愿望,日后我会听话一些。”

姜采便笑:“我渡化你,你戾气消除一些,由不得你不听话。”

无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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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再睁开眼,灯火明灭,她靠在张也宁肩头,二人已经身处篝火宴间了。

一排桌宴中,围着一巨大大型篝火,火焰迸发出耀目火光。此处场地甚大,乡间夜里空气清新无比。姜采醒来时,正听到载歌载舞的欢笑声。

姜采抬目,与张也宁目光对视。

张也宁淡漠:“姜采?”

姜采:“嗯。”

她感觉到张也宁明显舒口气,他掐着的那道诀松了手。她的酒坛好好地放在两人面前的草地上,怕压塌了桌案。

姜采有些惭愧:“抱歉,又让你照顾我了。”

张也宁:“以身侍魔的人是你,我并不辛苦。”

姜采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对他笑了一笑。张也宁以为她是再一次地和体内魔疫相抗,便没有多问。姜采与他一同坐着,缓了一会儿,托腮看周围,心中一动:

“年轻的男女不少啊。张也宁,去玩一玩吗?”

魔疫无歌的事,还没有见到城主女儿的面,自然不急。她总要自己放松一下——被魔疫逼得累死了。

一灯烛旁,张也宁袍袖曳地,衣带与发带被夜风吹拂搅在一起,带一层柔和的霜白色。

他冷然端坐:“不必。”

姜采突然倾身,别过脸来看他。

张也宁向后微仰,又强行停住。他冷淡望来:“怎么?”

姜采躬身趴于他面前,一手撑地,一手肘撑在小案上。她苍色面容被灯火染上暖色,几分冶艳。姜采脸与他相隔几寸,二人气息沉静,夜风将她的气息吹拂向他。

张也宁一时失神,一时又禁不住身子绷得更紧。

姜采慢吞吞:“我问个话呀,你们道修,都这样吗?”

张也宁面无表情:“怎样?”

姜采偏脸,将他上下扫一遍:“不饮酒,不作乐,不享受,不与人戏耍,不让任何人靠近你。你在松林雪时就这样吗?整天除了打坐,修炼,就什么也不做?不觉得这样活着有点无聊吗?”

张也宁礼貌道:“托姜姑娘的福,我的生活还蛮波澜壮阔的,一点也不无聊。”

姜采一滞。

她又嗤一声笑,斜眼看他。

而张也宁反问她:“你们剑修,都像你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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