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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划过天际, 紫雷裂空,闷声在天。

闷雷声阵阵,那天罚, 不知是对着姜采, 还是对着张也宁。

自从姜采开始渡生死迷劫,那天雷就日日追着她;而姜采记得自己在“三千念”中看到的,堕仙张也宁, 也经常惹来天罚,惹来天雷轰他。

那时旁观感触不深。

她以为堕仙自囚, 悲意不过那般;直到亲身经历,真正看着张也宁自囚,不是她从“三千念”中旁观的那种感觉,她才知道曾经自以为是的感情些微肤浅……可她那时并不知道。

说不明白的心酸感,轰然而至。

姜采揉张也宁的手,沾着一手血。黏腻间, 二人的手指战栗发抖。

他别过头, 喘不上气一般闭目:“……我让你离开这里, 不要管我, 你是不是不会做?”

姜采脸贴着他脖颈,她没有说话, 只是抱他的手用力。

他脖颈青筋颤得厉害, 一双眸子忽而染上血腥杀气, 却又在下一刻勉强清明。他忍得艰难, 忍得睫毛上沾了血水,他艰难无比的:“……我控制不住杀意。”

姜采吸一下鼻子,藏住眼中泪花,说起不相干的事:“我曾在阿罗大师面前发誓, 我一定可以制约你,可以帮你。如果你为祸苍生,我就以命咒杀你。你如何,我如何。”

张也宁无动于衷,却突然问:“你哭了么?”

她愣一下,说没有。他默然低头,握拳的手用力得鲜血再渗。悲意如沉云,罩在二人身上。

姜采突然上身跪直,仰起脸来,隔着白布,皎白的脸与他相贴。她渐渐镇定,渐渐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沉着。她便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

“没关系,也宁。你若是能够控制,我陪着你控制;你若是控制不了,我就以性命镇压你,陪你葬在此地。你我为邻,看云卷云舒,日月变迁。沧海桑田依旧,却不再和你我有关。这本来也没什么。”

她抱着的青年苍劲身子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都烫了几分。

血色杀意在脑海中不停冲刷,他看着这姑娘,既满心狼狈,又想要杀了她。他身心涌上疲惫感,呼吸间,难以自控的杀念侵入四肢百骸。

他厌恶这样的无能为力。

他拼尽全力压制着那杀了她的冲动,他发抖抽+搐又冷汗淋漓。当这些杀意在他神魂中叫嚣,试图控制他心神的时候,神魂中,那一池枯水下,又似乎藏着什么,试图冲破。

这一切让他周身又冷又热,让他全身疼得厉害。他锁住自己一只手的链条绷得拉直,他手握拳,手指又被她紧紧按住。

张也宁闭目艰涩:“你……你故意让我无法心安。”

姜采道:“是,你不能心安。”

她摩挲着,抚摸他面容,撩开他面颊上的乱发。她轻声:“我教你个法子,只要开始忍,只要能忍一时,后面痛得麻木了,神识其实就没什么更多感觉了。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始,后面就不怕了。”

他蹙着眉,痛苦万分间,分出一丝心神看她:“你……”

姜采淡漠:“嗯?”

他没有说下去,因新一重杀意涌上,让他仰颈绷直身子。他要冲破那锁住他的铁索时,姜采一重清心咒落在二人身上。这没什么用,还不如她接着的一个怀抱让他更触动……但她紧紧拥着他,用全力困着他不让他离开,他便一身冷汗地软下身子,脸埋在她颈窝间。

被她抱着,张也宁疲惫地闭着眼,他好像模糊呢喃了一句“姜采”,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想的是,他只是难以控制杀意,姜采却是以身侍魔。当她这么困着自己的时候,她的神魂是一直痛着的吧。痛得习惯了,麻木了,她就觉得没什么了。

这个姑娘……张也宁缓缓伸手,落在她面颊上。

他问:“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陪我吗?”

姜采答:“是。”

张也宁:“若是,我把我的眼睛借给你,让你去做你应该做的其他事,你也不离开吗?”

姜采呼吸轻了一下。

半晌,她轻声:“我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这天下人,惧怕堕仙之威,也一样怕我这种神魔双‘修的人。他们觉得你别有用心,也一定觉得我别有用心。这世上,哪有什么我应该做的事?”

张也宁再忍了一阵子,涩声:“堕仙之力触发,我杀了同修,道心不再纯然,道法也有了杂色。我开始成为真正的堕仙,无法回头了。”

姜采回答:“那有什么关系?你我的一生这么漫长,无论是犯错还是改错,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道心不纯了,我们再重新修回来就是了。你是为了封印时光长河、控制不住灵力,才压制不住堕仙之力的。这天道若真公道,就应该宽恕你。它若不宽恕你,我也要为你要个公道。

“无论你什么样子,真仙也好,堕仙也罢,你都是张也宁,在我这里从来没变过。

“也宁,我是进入扶疏旧梦,你我是想弄清楚真相,想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这也不过是个梦,如果梦和你产生二择一的选择,我肯定选你啊。你不要总觉得、总觉得……我会随时丢下你,我会不在意你。

“我确实……在情感上不够敏锐,有些迟钝。但是,张也宁也没有比我强多少吧?我和你之间,何止一种关系。

“这天上地下,三天内外,也只有一个张也宁罢了。”

她平平静静,冷漠至麻木,可她的声音,如星河般,流入张也宁心间。

她叹气:“也宁,别拒绝我。”

张也宁强忍片刻,还是没忍住:“……这时候你煽什么情?!”

姜采一噎,却也被他的不解风情弄得摇头笑,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日光落入地平线,月亮升了起来。刺冷砭骨,瀑布成冰。因堕仙之力而引出的这天地异象并不能吓退姜采,二人安静一会儿,她还是跪在他面前,虔诚无比地亲他额头,朝圣一样:“也宁,有月亮的晚上,哪怕独舟浮海,四野无风,也觉得月色很美啊。”

他没有说话。

他呼吸平稳。

他表现的像是不在乎。

但是在她看不到的世界,月悬在天,圣洁的光给那一身血袍的青年面容渡上胭脂色,缱绻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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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自困的日子,似乎过了很久。茫茫原野,日日结冰。

张也宁为了压制力量,时而让自己陷入昏沉的时候。而他每一次醒来,就发现姜采靠坐在他身旁,平静无比。他沉睡,她修行。待他醒来,感知到他气息变化,她便会回眸“看”着他笑。

她是一个冷硬无比强硬无比的女子,可她看着他笑的时候,张也宁昏沉间,有时候会无聊地想到,若是摘了那白布,她眼睛里也一定是带着笑的。

姜姑娘嘲笑、戏谑笑的时候很多,看着……他露出眼中笑意,却多么的“私下里”。

张也宁在她的陪伴下,在她日夜照看下,那杀意渐渐不再主控他心神,他多了些清醒的时候。而这些清醒的时候,他会越来越多注意到姜采,时不时看姜采一眼。

他好像开始注意她的脸,注意她的相貌。

在他断情后,姜采的面容和世间所有人的面容一样,在他眼中如同隔了一层雾。他知道是她,可他不会去多看。他靠淡漠感情来压制体内堕仙的杀气,想她不过如此。

他不明白他以前喜爱她,喜爱的到底是什么。他沉思许久,将过去的情定义为受情劫的影响,导致神魂不清醒。

可他如今日日看着她,他好像在一点点明白过来,他以前并不是不清醒——姜采,是个美人啊。

在修真界诸人眼中,这姑娘太强大,太能打,她虽然有“修真八美”之一的名号,但她绝不是以美貌著称。世人不会盯着这个姑娘的脸不停看,所以就注意不到,她的眉毛又黑又长,向上微展,可见神采之昂扬;她的鼻峰秀挺,唇不翘而带笑,嫣红如三月花……

她太独特了,典雅优美,意味隽永。

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诧异回头:“也宁?”

张也宁心跳一下,仓促地移开目光,再一次地陷入沉睡。

他再一次醒来,是被天上的闷雷声惊醒。他脑海中的杀气消减很多后,待那雷落下时,他用另一只没有被困住的手将旁边靠着他睡的姜采捞入怀中,抬起手掌,替她挡了那道天雷。

雷电劈在他手背上,他低头俯视闭目趴在怀中的姑娘,紫色电光映着她雅致面容,他再一次看得出了神。

他心里生起遗憾,另一手落在她蒙眼的白布条上,想为她摘了这布条。她的眼睛恢复得实在太慢了……张也宁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几个双修之法,哪个更好帮她恢复眼睛……

他才这么想,心神就一震,猛地清醒过来,心跳咚咚急促跳了两下。

他心虚般快速挪开搭在她脸上的手,急急向后一退。而这么一退,他又怔一下,猛地去查看自己的神识。他盯着自己的神识:

他的道体,少年重明依然闭目坐在一池湖水中,衣袍落在水中。这一次,满池清池却不再像冬日景色般荒凉,些许花骨朵从水下冒上,钻出湖面,绿意若有若无……

张也宁缩眸,心神复杂:重新开花了么?

不……其实目前只有花骨朵,只有点点的零星绿意,离开花还尚早。但是那一池湖水,涟漪轻扬,荷花向中间的道体漂浮。

张也宁查看自己道体的时候,姜采被他那一退弄的噗通倒下去,惊醒过来。姜采摔在地上,张也宁去看她,正要伸手扶,她自己爬了起来,喃喃自语:“我好像闻到什么花的香了……”

张也宁:“……”

她疑惑的目光“望”过来,他抿唇片刻,说:“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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