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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这种生物,姜采和他们打交道久了,她就不会对魔物抱有太多信赖。两个不同种族的生灵,信赖需要一步步进行,不可能拔苗助长。尤其是在生存空间争夺这样的问题上,魔会很狡黠。他们未必真的那么信任云升公主。

就如姜采,她要和自己体内的魔疫共生,却时不时会被对方折磨。

姜采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她和张也宁选择去控制那些魔王。

在魔的世界中,高等魔可以驱使低等魔,魔子则可以驱使高等魔。而姜采作为后世魔域中实际意义上的魔尊,张也宁作为一个堕仙,他们虽然不可能像魔子那样直接驱使高等魔、控制高等魔的神识,但他们也有“如果对方违背命令就爆体而死”的手段。

这种手段下,魔王们不可能做背叛他们的事。

甚至低等魔数量的不对劲,还是那些魔王与姜采聊天时,告诉姜采的。

那么,也就是说,姜采和张也宁其实已经避免了当年魔袭的那个原因。然而他们的改变,却没有阻止魔袭的发生。这说明,有另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原因,在背后悄悄运转。

这个不受控的因素,才是让姜采和张也宁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

没有织梦者在的梦境,会发生任何不受控的事情。姜采和张也宁担心那个“未知力量”,会将事情重新导向当年的悲剧。

于是,顶着满城百姓的警惕和不信任,二人也要留在王城调查真相。

棠华太子病重的深夜,姜采和张也宁撑伞走在空旷街巷的大雨中。偶尔有百姓推开门,不小心看到雨中的二人,下一刻,“啪”一声,门窗被紧紧关上。

二人神识强大,听到关门后的人教训屋中的小孩——

“嘘,小点声,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堕仙!”

那屋中小孩的哭声在雨夜中戛然而止。

雨落如注,漫天起雾。

张也宁轻声:“我不吃人。”

姜采握住他微凉的手。

又一个挑着担子想躲雨的人从街头才露个头,看到两人后,那人吓一跳,风一般丢了担子就逃跑,还在大声叫:“不要杀我!”

姜采担忧地看张也宁,见他脸容如雪,眼眸清黑。他其实已经将堕仙纹重新藏了起来,但是大约王都中的人都记住了他的长相,看到他们出现,就会受惊逃跑。

姜采用自己生平最温柔的声音说:“也宁,别伤心。他们都是蠢货,我们不理他们。”

张也宁侧头,看她一眼,说:“没有伤心。”

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怔了一下。

张也宁问她:“以前,你被修真界喊打喊杀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对你?是不是只要你出现,他们不是来打杀,就是转头就逃?姜……阿采,你一直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

姜采微怔,与他乌黑垂下的眼眸对视。

他浓长的睫毛刷子一下,雨点儿滴滴答答斜飞入伞下。青年清黑的眼中,神色有些忧郁,专注地俯眼看她。

姜采心中一空,又继而生暖。

她摆手调、笑:“没有啦。我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魔域嘛……你知道的,在魔域我是魔子以下最厉害的老大,谁敢给我摆脸色?我过得还是不错的,没你想的那么可怜。”

张也宁不语。

姜采便心软,拇指与食指轻轻比划一下,开着玩笑:“唔好吧,只有这么一点可怜,这么一点而已……”

他拉住她比划的手指,低头,在她拇指上曲着的骨节轻轻亲了一下。

姜采一愣,身子重颤。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情难自禁,他抬头,用一种有些迷惘的眼神试探她:“……我和你的关系,其实没有好到可以这样做的地步,对不对?”

姜采眉目弯起,不自在地收回手。她背过身,咳嗽一声。

姜采负手走入雨中,懒洋洋道:“谁说的?我和你以前感情可好了,夜夜笙歌、蜜里调油、眉来眼去,什么过分的情人间的事,我和你都做过……只是我们低调,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罢了。”

张也宁跟上她,将伞举到她头顶。

他看到了她那故作轻松的姿态,也看到了她在雨夜中的脸红。他不知为何,跟着高兴起来,神海中的花骨朵,随之轻轻摇曳,试图招展。

张也宁道:“阿采,我是断情,又不是失忆。你胡编乱造的时候,没想过我都记得吗?我什么时候与你夜夜笙歌、蜜里调油、眉来眼去了?”

姜采一噎。

但她转而抬头看他一眼,颇为镇定。她从来不是那种不好意思害羞的人,她看他的眼神凶悍威胁:

“我们虽然没有那么做,但我们早就想那么做了。你如今断情,当然不知道情人间那种心照不宣是什么感觉。当年,要不是太忙,我们早滚到床上不知道多少回了。要不是太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们当年,特别好!”

张也宁挑一下眉,没有反驳她。

她忆古思今,叹息两人的不容易:“我们真是苦命鸳鸯,我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都睡不到,还得半夜三更在雨里晃,忙这堆破事儿。”

张也宁一顿,咳嗽一声:“你想睡我?”

姜采偏头看他一眼,笑靥展开,又漫不经心:“那也要某人心甘情愿,不再是只为了‘双修’。床笫之事本是享受,那么板正就无趣了。我要是日后没有兴趣了,你就反省今日的你如何待我的吧。”

张也宁道:“情爱本至美,被你说的粗俗了。”

他在暗示她,委婉告知他的生情——他断情后一直念叨着“情爱皆无用”,天天劝她断情。现在突然说“情爱本至美”,微妙的区别已经出现,姜采却因为这句话太过耳熟,又心不在焉,而没有注意到。

姜采回答:“情爱本粗俗,是你想的太好了。”

张也宁挫败,喃喃自语:“……真是榆木疙瘩。”

姜采扭头:“你说什么?”

他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姜采看他,眉梢痣微挑,在夜中暗暗流光下,好像带着挑、逗意味一般,惹人心间酥麻。

张也宁握紧伞柄,感觉到脸颊微烫。他按下自己那微荡的心神,说:“待稍微闲下来,我就告诉你。”

姜采笑眯眯:“好呀。”

她打气道:“我们一定有能够闲下来的时候——可恶,那巫家书生,藏在哪里呢?王城进魔,没有魔王控制,必然是幻术。找到他,才能知道魔是被谁驱使的。这巫家书生应该在这附近才对啊?”

她喃喃自语,又因为自己的心急,而不在意地笑。

她笑起来时,和旁的女子都不一样,一点也不柔、一点也不躲藏。张扬肆意的姜采,无所畏惧的姜采,如天上太阳,那样的大方、雅致、无拘无束,在他眼中格外明亮,让他心情跟着飞扬起来。

二人边聊天边行夜路,又有百姓被他们吓跑,但是张也宁心中却已经没有方才那些怅然失落了。

漫长的人生路,他走得本就孤独。如今有人和他一起走,其他人的不理解,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姜采则望着雨夜中见到二人后跑开的人,道:“他们都怕我们。”

张也宁回答:“没关系。”

他说:“我还是会帮他们。”

姜采应和:“是。”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目光,只是他换只手来撑伞。寒夜中,他另一只手伸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指颤一下,他已与她十指扣住。

他并不低头看,好像只是无意中的动作一般。

沉默中,张也宁欲盖弥彰:“你眼睛不便,小心雨夜路滑。”

——可是她眼睛如今只是看不见颜色而已。

姜采心动,又微微笑。她望着街头两边寥寥灯火,感应着每一盏灯火后怯懦的百姓。

在这世间,强者自大,弱者可悲。强者多目下无尘,弱者多无可依存。而弱智之所以愚昧,只是他们眼界的缘故。姜采和他们都不一样,她见过云海,见过星辰,见过巍峨高山,见过奔流河道……

她可以用武力阻止他们的愚昧,却不想践踏他们的弱小。

这不是什么好走的路,不是什么鲜花满道的仙径。幸好,这一路,有人作伴。她和张也宁,是大道同行啊。

姜采弯眸,附和张也宁:“大家不喜欢我们。没关系,我还是会原谅无知,还是会爱世人的。”

可是她有张也宁相伴,此时此刻,谁又会陪着云升公主呢?

一万年前的这一夜,云升公主是如何度过的呢?

寥寥此夜,大道本孤。姜采和张也宁漫然而走,她神识中,魔疫无歌开了口:“姜采,值得吗?

“无知百姓,陌生生灵,值得你牺牲自己、无怨无悔到这个地步吗?”

——这是她以身侍魔后,魔疫第一次愿意和她进行沟通,愿意了解她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