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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二郎,白衣书生,站在自家屋舍的外厅中见到那华裳少女。第一面惊愕,之后他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言石生不动声色地、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家的屋舍。

岭南荒僻,没什么富人。他家不过是沙水镇中一个小户,说不上多好,但比起寻常百姓,还是稍微好上一些。

而现在再看屋舍,却是“好上加好”。

空荡荡的墙上挂上了字画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副棋盘,几案和坐具上都覆着茵褥,地上铺着地衣。侍女又用香重新熏了屋舍,挂起珠帘。整间屋子,从原先的简朴,变得低调雅致。

言石生判断出,此女恐怕非富即贵。

这般尊贵的女郎,绝不可得罪。甚至还应与对方交好。

哪怕对方“凶神恶煞”。

这般想清楚后,言石生无视暮晚摇那暗蕴几分挑衅的噙笑目光,他抬袖弯身,向公主做了一个叉手礼。

暮晚摇:“……”

叉手礼,是此年代既简单、又恭敬、行起来还几乎不会出错的一种礼。只是她才恶意嘲笑对方,对方就毫无芥蒂地对她行礼?

暮晚摇望他秀白的面容半晌,她眼底神色意味深长。

她道:“你想做什么?”

言石生垂目开口,声调温和、娓娓道来:“娘子远道而来,恐是见小生家中是附近最好的一家房舍,便想借住一晚。只是娘子是否不喜欢他人打扰呢?”

暮晚摇:“啧。”

她托着腮,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看着这个婆婆妈妈的书生。

她声音沙而乏,唇角轻轻一勾:“想说什么你便说什么。你再这般绕下去,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言石生微微笑一下,仍没有抬眼看她,大概是做好了一直垂目不看她的准备。

让暮晚摇诧异他可真是谨记她一开始觉得他不安好心的教训啊。

只听言石生道:“小生只是想娘子这般温柔善良的人,恐怕也不见得喜欢看旁人因为娘子而受罪。小生想娘子入住寒舍,却将小生家人赶出,这事当不是娘子吩咐的。该是下人自作主张,反污了娘子的名誉。”

暮晚摇轻轻扬了眉,她原本只是一路南行、闷久了找个人随便逗逗,万没想到这个人……这个乡野狂徒,这么会说话。

暮晚摇是大魏的丹阳公主。

她自来是位高者,没有为平民让路的道理。她入住哪里,哪里自然要为她让出位置。如此理所当然,暮晚摇连想都不用去想。而被她霸占屋子的人,自然有她的下属去安排。她一个公主,操心那些琐事做什么?

暮晚摇都到了大魏最偏僻的岭南了,她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公主。

然而本是她为恶人,这个书生却说是她的下属堕了她的好名声。

暮晚摇一目不错地望着言石生,她开始觉得这个人恐怕真的有些意思了。

她缓缓道:“郎君,你错了,其实做坏事的人,就是我呀。想霸占你们屋子的人,就是我啊。”

言石生错愕。

他一时竟控制不住表情,瞬间抬目看向她面容。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根本不走他递出的台阶的小女子。

言石生怔忡,心神有些恍惚。

暮晚摇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噗嗤而笑,弯腰伏在案上。云鬓间金翠乱摇,眼尾与眉梢荡着笑,她笑个不停。

仰起脸再望他时,女郎眉目泛红,春情暖绵。

她柔柔的:“你接着说呀,你说的好,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言石生被她笑得脸热,侧了下头,调整了呼吸后,重新垂目恭敬答:“小生不敢问娘子是何身份,恐娘子也不会说。只是听娘子口音,娘子似从北而来。岭南已是大魏最偏远的地方,是化外之地、瘴疠之乡,教化不立、人畜不蕃,与大魏其他地方皆不同。娘子若只是过夜还好,若是想多住几日,最好请当地人陪同。”

暮晚摇:“你说的当地人,该不会是指你吧?”

言石生微微一笑。

他接着说:“不瞒娘子,我父亲是此地难得的一位乡绅。他年轻时考中过进士,只是恃才傲物,不做官而已!”

说到此时,他心跳咚咚两下,兀自脸颊滚烫,有些心虚地偷偷看暮晚摇一眼。

心中祈祷这位娘子可以被自己用“进士”身份给唬住。毕竟此年代,能中进士,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进士即使没有官位,在一乡都会成为领袖,代表百姓和当地官寺交往极深。

当然言石生的父亲……不提也罢。

可一个进士,应该能唬住人吧?

暮晚摇却仍笑吟吟的,对他说的“进士”不置可否,她还耐心地等着他接着说。

言石生定定神,继续:“我父亲与当地县令交好,两家时常往来。”

这是为了说明自己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我家又热心待客,极为欢迎娘子入住。且我妹妹酿的酒极为香甜,明日娘子醒来,可喝一碗热酒。若是住的远了,娘子喝不到这酒,便可惜了。”

这是为了说明最好不要把他们赶走。

“天色已暗,荒山小乡,有本地人照应,总是方便些。”

“当然,娘子远道而来,我家自来欢迎客人,愿扫榻相迎。家中最好的屋舍,确是要留下来招待客人。而我家中有两间不常住的客舍,万万不敢让客人住,我们兄妹应付一夜便是。”

“只是怕我兄长半夜打鼾,会吵了娘子。”

他终于抬了眼,看向暮晚摇,声音中带着几分真诚与恳切:“若娘子嫌我兄长鼾声吵,我们今夜借住旁人家,也是可以的。”

他连余地都给暮晚摇留好了。

即便暮晚摇仍要做个恶人赶他们一家人出去,他也分明要作出和这位女郎交好的架势。

作出一副“是我们自愿离开,不是娘子恶毒赶我们走”的架势。

这人……实在会说话。

侍女春华觑在内舍帘子口,在和其他几女为公主打扫内舍时,听到外面那郎君清幽温雅的说话声。春华不禁悄悄打量,见公主坐在灯下,竟被说的有些怔住了,直直看着那白衣书生。

春华心中感慨,震撼连连:这个乡巴佬,一点也不像乡巴佬。

他太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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