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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树说:“可是言二哥你不是说你今晚有事么?”

言尚目光若有若无地看暮晚摇一眼。

她好整以暇, 右手托腮, 好像完全不知他的困境一般。

言尚面对韦树这样的问题,心里觉得羞愧。

他手握成拳,放于唇边咳嗽一声,含糊道:“只是想起来读书更重要些。毕竟许久没有与巨源一同读书了。”

韦树目光微微一闪。

他看看言尚, 再看看旁边那个笑盈盈的公主殿下。韦树垂下眼,轻轻将洒在书上的一点儿叶屑拂去。

他年纪虽小, 却敏感察觉到公主殿下和言二郎之间气氛不太对。他有点儿猜测……却也不敢确定。

韦树微蹙了眉,有些担忧地看他二人一眼。然他素来冷清, 话说到这个地步, 想来那二人心里也有数了……韦树便不想多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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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三人共处一室,读书气氛分外浓郁。

一张长案,韦树捧书,和言尚坐于一起。暮晚摇一身家常软罗红裙, 长发松挽如云,托腮坐于二人对面。

韦树和言尚在看书,暮晚摇却压根不看。

但是韦树提起书中的什么内容, 只用说个开头, 暮晚摇就能接下去。她轻轻松松地能够将书中内容默背下来, 一边玩着自己纤长的手指, 一边笑眯眯地将书中内容旁征博引、解释给二人听。

言尚是话说得最少的。

他却看了暮晚摇许多眼。

心中钦佩她的学识。

自从他认识她,他就没见她怎么认真看过书。她偶尔拿起书,看的都是一些传奇、话本之类的闲杂书册。

然而言尚是一直知道暮晚摇应当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郎。因她轻轻松松, 就能提点他,告诉他科考中的陷阱和主试官的偏好。她非常随意地能够说出他写的诗哪里不好,她看他的字看两眼,就会嗤笑。

可那都是言尚从暮晚摇的日常言行中猜出来的。

他是直到今晚,看到暮晚摇不用看书都能背下书中内容,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

言尚一边提笔记录暮晚摇随口指点的话,一边问:“殿下什么时候读的这本书?”

暮晚摇掀眼皮,想了想:“十三四岁的时候吧。”

韦树抬头:“殿下这两年没有再看么?殿下却还记得书中内容?”

暮晚摇道:“以前跟我兄长一起读书,为了讨好我父皇他们,我书读得很认真的。所以过了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其实我也不愿记住。”

她语气微怅,微微默然。

很多事她都记不住。

偏偏以前读的很多书,就如同她过往的印记般,到现在都让她忘不了。

韦树看到暮晚摇这个表情,无措了一下。觉得自己大约说到了她心里的伤口,然而他茫茫然坐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就见言二郎随意地将茶盏推过去,温和一笑:“殿下口渴了吧?喝口茶。”

暮晚摇抿了口茶,眉目弯起,纳闷道:“怎么有股怪味?”

言尚温声劝说:“良药苦口。方才出去时,往茶中加了点药材。因想着殿下说一晚上话,会口渴。”

暮晚摇斜乜他:“我又没说不肯喝,你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言尚摇头笑,重新挽袖提笔。

韦树在一旁默默看着,见那二人眉目来去、笑意盈盈。

言二哥这般长袖善舞的手段,能将暮晚摇哄住……韦树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多余。

韦树压下自己脑子里的怪念头,低下头继续去看书了。言尚和他一道,依然默记下来。

暮晚摇若有所思地看着言尚,见从头到尾,都是韦树翻书,言尚在一旁看,根本不开口。

暮晚摇目光闪烁。

韦树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世家子弟,韦树根本想不到言尚读书的进度可能和他不一样,这也罢了。但是言尚从头到尾只是跟着韦树的进度,他自己一点儿不开口……要么是言尚不想露怯,要么就是言尚完全能跟上韦树的速度。

而按照暮晚摇对言尚的了解,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竟然能跟上韦树?

韦树可是洛阳韦氏、名门子弟啊。韦树看书的速度,和寻常寒门子弟可完全不同。言尚若是能跟上……说明他博闻强记的能力,应该是很强的。其实这个也正常……言尚若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差,就算有暮晚摇提点,第一年就探花郎,实在不太可能。

只是他这人谦逊惯了,又常把他自己学问不好的话挂在嘴边……就给暮晚摇一种他真的特别差的感觉。

暮晚摇抿嘴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言尚一个掩藏的秘密,心中不禁雀跃。

她生了玩弄心,不再玩自己的手指了,她挽起袖子提笔,取过宣纸写了一列字。再将字条攥成纸团,暮晚摇抬目,看向对面低头写字的言尚,还有他旁边那个安静读书的韦树。

趁着韦树不注意,暮晚摇扬下巴,身子前倾,将自己手中握着的纸团砸向言尚。

纸团砸向言尚的眉心,他睫毛轻轻颤一下,抬头,见一张纸团滚到了他怀里。他抬头看向对面,暮晚摇拄着下巴,对他笑吟吟。

言尚面微红,看眼旁边的韦树。见韦树没发现,他才不动声色地拿起纸团,看暮晚摇给他写了什么。

纸团上写着:“有没有背着巨源与我偷情的快意?”

言尚:“……”

他看过去,暮晚摇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金光焕烂之下,她对他眨眼睛。眼波流媚,春水盈盈,实在动人心弦,勾人魂魄。

言尚无言,握着纸团的手,却都开始发麻了。

他微微苦笑,实在没想到暮晚摇这般大胆。他挣扎半晌,韦树说:“殿下和言二哥写了什么纸条?”

暮晚摇和言尚同时一骇,看去,见韦树抬头,看向二人。

如同被抓包一般,二人脸都有些僵。

还是言尚反应快,在韦树凑过来要看的时候,他特别随意地将字条重新攒成纸团,跟韦树说:“殿下问我书中一个典故,问我可记得。”

韦树感兴趣道:“什么典故?”

言尚便如是如是、那般那般,将韦树忽悠了过去。

暮晚摇松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看到言尚跟韦树翻书时,蓦地抬头,轻轻瞪了她一眼。

暮晚摇咳嗽一声,正襟危坐,不再闹他了。

而这般偷情一般的喜悦,却萦绕心间,让暮晚摇心动无比。

她实在喜欢和言尚这般来往、他会回应她、替她遮掩的感觉……她实在觉得他这人真好,哪里都好,好得她就是迫不期待想和他欢好一场。

暮晚摇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让韦树留下。若是韦树没有留下……今晚,本应该是她和言尚的好时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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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似无缘。

那夜韦树宿在公主府上,耽误了机会不说,反正次日韦树就走了。

暮晚摇巴巴等着下一次机会。

但是下午时候,暮晚摇午睡醒来时,就听到侍女说言二郎来了。暮晚摇以为言尚是来找她玩的,便让人进来。言尚却道他老师叫他一同去山中住十日,拜访一位大儒。

那位大儒初来长安,当年大魏的科目考,便是那位大儒和其他一些名门世家一同定下来的。世家轻易不会说考试规则,那位大儒云游四海,四处传教,这次来到长安暂住,倒是很有可能传授一些经验与学问。

言尚的老师便让言尚跟他一起去拜访。

人家要去求学,暮晚摇当然也不好拉着不许人家走。

只能压着不悦放人。

然而等到言尚走后,暮晚摇才见识到言尚是何等识趣的人。

她之前总羡慕言尚的那些朋友们,羡慕他们能得到言尚关心。而现在言尚走了,他每日寄信过来,与暮晚摇闲话家常,有时候还随信寄点小东西,颇让暮晚摇惊喜。

例如:

“今日山中有雨,与先生对弈半日,偷藏起一枚白子。不知何时能与殿下对弈?殿下之才,必让尚敬仰。”

“山中气候凉爽,却不觉忆起殿下府上读书的日子,那般闷热之下,殿下有些受苦了。”

“看到山中茶花,欣欣可亲,不觉想到殿下。不知殿下可爱花?”

“喝了半日茶,折腾一宿,肚痛一夜未睡。殿下莫要学我一般饮凉茶。”

“晨光熹微时,看到山中雾色濛濛,有歌女采桑。迷茫间一时看错,以为是殿下。自叹可笑之时,又颇觉想念。”

暮晚摇一封封看他的信,看得心中高兴。言尚信中内容颇为随意,天马行空,经常是信手而写一两个字,笔迹停顿很久后,才会写起下一行字。

而他这般笔迹变化的习惯,就能让暮晚摇看出,他只要闲下来,或者想起来,就会与她写一两个字。

也不是一味关心她如何如何,而是也经常说起他的情况。说今日看了什么书,明日和老师辩驳了什么道理。他这人说话本就妥帖,闲话家常的风格,一点也没有那种讨好的意味。

就如他当她是朋友,随意与她说话聊天而已。

看他写的信,就和跟他这个人说话是一样的感觉。不卑不亢,既不为难你,也不暗示你,他聊天般的说话方式……却又处处透着关心。

这般说话方式……反正暮晚摇是学不会的。

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言尚待她的好啊。

暮晚摇开始喜欢起来读言尚的信,掰手指头数他离开了多少天,自己还能读到他的几封信。这样一来,暮晚摇就想起来言尚还没到长安的时候,月月给她写信,写了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

只是那时候暮晚摇都是让侍女读他的信,她自己从来不看。

想到她竟然从来没有看过言尚写的信,暮晚摇后悔十分,拍案唤人:“春华春华!把言尚去年写的信都找出来,我要好好翻翻。”

春华从外进来,答应了殿下一声。她形容有些憔悴,但正开心看言尚信件的暮晚摇以为春华只是病了几日,并没有多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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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不是病了。

而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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