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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温和行了一礼,道:“……我和巨源来此,是有些冒昧。然而我二人都受殿下的恩惠,此夜又兼我二人无所事事,便想来府上拜访殿下。”

秋书惊愕道:“可是我家公主不在啊!”

言尚垂目:“所以……要等啊。”

不等秋书继续拒绝,他道:“一路行来,看公主府上竟然什么都没准备,很有些荒芜感。纵是殿下在宫中,诸位也要在府上守岁过年。不如稍微修饰一下,也许殿下回来,看到焕然一新、有些过年气息的府邸,会很高兴呢。”

秋书茫然,心想他们府上可从来没在过年时候要布置什么啊。

以前公主和亲前,匆匆盖了公主府是为了让公主出嫁,之后公主只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就嫁去乌蛮了;而公主再一次回到这里,虽是在这里过了两次年,但公主除夕是要进宫的,府上也没有布置过。

秋书支吾:“我们从来不布置……我们殿下喜欢清静。”

言尚无言。

半晌道:“你们看殿下平时的喜好……像是喜欢清静的么?”

这话说的一众人无言以对。

暮晚摇平时嫣红长裙,妆容繁复精致,不是金就是银……她就像一座辉煌璀璨的宫殿般,确实看不出什么冷清的爱好。

公主府上的人茫然间,又因为言尚这几个月来和她们公主那心照不宣的关系,再加上言二郎极擅言辞,她们轻易被言二郎说服,决定布置一下府邸,等公主回来。

如果公主回来发怒……这不是有言二郎顶着呢嘛。

韦树看着言尚和侍女们交流,他没说话。

有言二哥在,韦树自然是不说话的。只是观望言二哥和公主府上侍女们的熟稔,韦树目光闪了下,若有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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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各国使臣朝贺并祝寿,献上各国送上的珍宝。

有鸿胪寺当面,不知礼数的小国的献贺词,都写的分外恭敬,充满了对大国的崇尚。不外乎什么“天朝上国”“我等蛮荒”之类大魏人听得懂、小国使臣不懂他们自己在说什么的话。

反正是听鸿胪寺的官员拿着他们的献贺词高声念完后,上座的皇帝就让人赏赐。

而大魏皇帝赏赐下来的珍宝,是小国所献的数倍。

大魏要名,小国要利,如此一来,双方欢喜。

到最后一个小国朝贺完,宫中舞姬们上场表演歌舞,从旁一直盯着所有流程的暮晚摇才舒口气,有空坐回了自己该去的位置上。

到此一步,基本她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小国和大魏的技艺表演和交流,总是比之前的朝拜要轻松很多。

众臣和后妃们都开始用膳,观赏舞蹈。

有内宦到暮晚摇耳边说了几句话,暮晚摇侧头,看到庐陵长公主趁着众人观赏歌舞的功夫,领着人向皇帝去了。知道这位姑姑要做什么,暮晚摇便只是勾了一下唇,低声:“不用管。”

内宦退下。

而皇帝所坐处,庐陵长公主委屈十分地向兄长请了安。她小心看皇帝一眼,见皇帝脸颊瘦削,神色冷淡,但今晚看着……身体状态还好?

庐陵长公主请了安后,见皇帝也只是漠漠看她一眼,便有些慌。庐陵长公主连忙让人献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一人高的红珊瑚树。

这红珊瑚树裁成了一个衣袂飞扬的歌女的模样,捂着它的红布散下,它一经亮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皇帝也看去,道:“这么高的红珊瑚……不好得吧?”

庐陵长公主鼻子一酸,便伏在皇帝膝头,开始说自己的不容易,说自己想为皇帝准备寿礼,但自己无人可用,这半年来有多辛苦。

她仰头,趴在皇帝膝上,哀求:“皇兄,是姣姣之前做错了,姣姣已经知错了,你就再疼姣姣一次吧。我现在都不敢出门,长安半年来的宴席都没有人请我了……我堂堂一个长公主,怎么像是坐牢一样呢?”

皇帝俯眼看她。

片刻后叹口气,道:“行了,起来吧。你也不容易。以后不要再乱搜刮好看的男子,人家男儿郎都有尊严,谁愿意整日被你非打即骂呢?你这次倒下,不知有多少你以前的面首背后出过力。你啊,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让朕省心。就你这样,朕走了,谁照顾你啊?”

先前的话没什么,庐陵长公主听到他这么说,却红了眼,眼泪一下子含在了眼中。

竟有些羞愧背叛感。

她背着皇帝偷偷摸摸地和太子交换了条件,被禁了半年,但是等太子登位,她起码可保太平。皇兄不知道这些,皇兄还为她担心……

庐陵长公主哽咽道:“妹妹盼着哥哥长命百岁呢。”

皇帝道:“那倒不必了。真长命百岁了,变成了糟老头子,到了地下,阿暖都要不认识朕了。

“阿暖,你说是么?”

皇帝看向旁边的空地。

另一边的内宦成安早已习惯皇帝的癔症,拢袖而立。

庐陵长公主第一次看到皇帝发病时的样子,她惊骇地看向皇帝身旁的空地,难以想象皇嫂的离世,让皇兄打击这么大。

正这时,下方歌舞已停。歌女舞女们退下,却有一小国使臣从席间出来,站到了正中央,他学着大魏礼数,向高处的皇帝拱手而拜。

坐在席间的暮晚摇手持银箸,要夹的丸子从箸子间脱落。她抬头,看向那走到正中央的男人。

那人,向她这里看了一眼。

正是蒙在石。

蒙在石用不太熟练的大魏话,朗声向高处的皇帝道:“君父,臣是新任的乌蛮王。乌蛮和大魏有盟约,大魏下嫁天子亲女于乌蛮,乌蛮停止和边军的战争,双方议和百年。

“臣今日站在这里,便代表哪怕乌蛮换了新的王,这协议,乌蛮仍愿意遵守下去,尊陛下为‘君父’。

“但是合约有一条,是大魏公主要在我乌蛮为王后,这才是真正的盟约。

“而我乌蛮自来有传统,继位乌蛮王,无条件继承上任王留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妻子。

“所以,臣请求君父,将丹阳公主,重新下嫁于臣。请丹阳公主与臣重归乌蛮,结双方百年之好!”

他话一落,原本还有些低声说话的正殿,鸦雀无声。

太子猛地绷住身,忍不住向上看向自己的父皇。

饰玉珠串挡在皇帝的冕冠前,挡住了下方窥探的所有目光,皇帝却在高处观察着他们。

见乌蛮王蒙在石长身挺拔,说话干脆,这番话,大概是乌蛮考虑了不少时间;

大臣们窃窃私语,这一年来和丹阳公主走得近的大臣,更是几次坐不住,目露忧色;

皇室这边,庐陵长公主很无所谓,看戏一般的态度,晋王低着头,对此不发表意见,秦王露出有些兴奋的神色,太子眼神闪烁,略有犹疑。

皇帝再看向暮晚摇。

暮晚摇目光冷冰冰地盯着蒙在石。

大有掀案吃了蒙在石的架势。

皇帝勾唇,觉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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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大雪铺在地上,如银色月光般清凉。

公主府上,侍女们进进出出,开始迟到地准备守岁时该备的糕点、祭祀之物。

卫士们在前面忙碌,与言、韦二人一道,给府上挂上了红灯笼。公主府没有的东西,言尚还专程回隔壁自己的府邸,把自己那边的东西拿来。都是岭南过年时会备下的,他家人远远寄来给他,如今都到了公主府上。

两边府邸在今夜合二为一,言尚那边的仆从们来来去去,帮忙公主府上布置。

一时间,公主府倒真的焕然一新,有了要过年的架势。

言尚和韦树又带着人,去巷子里挂灯笼。按他的说法,公主当一回到巷,就有灯笼照明才是。该是从巷口,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才是。

站在巷子里,韦树提着灯笼,看言尚踩着梯子在墙上划线,是为了每个灯笼的间距一样。

言尚站在梯子上,问下方的韦树:“你在下方看得清楚一点,这个位置准不准?”

韦树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欢公主?”

言尚一僵,他猛地转身低头,看向下方的韦树。这么大的动作,竹梯不稳,他袍袖扬起,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韦树眼眸一缩,听到“噗通”声时,人和梯子都一同倾倒了下来,倒在了雪地上。

树上的雪也被震落,簌簌地从枝头飘下,下雨一般哗哗洒向巷子。

韦树连忙将灯笼放在地上,去扒拉被埋在雪里的人,又茫然又慌张:“言二哥?你没事吧?”

言尚声音闷在雪下,轻柔:“没事。”

一只修长的手扶着梯子,从被雪埋的下面冒了出来,言尚坐在地上,抖落脸上、肩上的雪。

韦树看他没事,松口气。少年蹲在旁边,看着言二郎的狼狈,缓缓说:“……你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心慌么?”

巷头安静,灯笼在雪中摇落,红彤彤一片。坐在地上,言尚抬头,与韦树漆黑的眼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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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蒙在石一言,激起千层浪。

太子手持着一酒樽,暗自观察。

众臣们,一个大臣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我大魏绝无同一公主和亲两次的说法!蛮荒之地,什么新王继承先王的一切,实属可笑,滑天下之大稽!若是让丹阳公主再去和亲,还是乌蛮的新王,这于我大魏来说,实在是耻辱!”

太子看去,见这个第一个为丹阳公主说话的大臣,乃是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曾做过暮晚摇的幕僚,是从丹阳公主府上出去的。户部侍郎现在当然效忠太子,但是在太子之前,户部侍郎也是暮晚摇的人。

作为公主的前幕僚,户部侍郎第一个为暮晚摇说话,理所当然。

暮晚摇抬眼,看向大臣中站出的那中年官吏。

有了第一个,下一个大臣站出来就容易多了:“陛下,不可答应乌蛮的和亲要求。哪怕再和亲,也不应当是丹阳公主。同一公主,不应嫁乌蛮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