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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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 言尚先对各大世家施压。
他以中枢下派巡察的官员身份, 强行要这些不缺粮财的世家上缴粮草,无条件供官府赈灾。
正常情况下, 当官府仓库不够, 都会要求这些世家出钱出力。然而言尚这一次实在过分,他竟是要缴对方八成以上的粮食。这样的粮食缴上去, 世家本身日常都要受到影响。
世家便派人来当说客,说自己的难处,说并不是不愿为国分忧, 而是官府要的粮食数额太大, 世家实在缴不出来。
然而言尚态度坚决,压根不容他们置喙。
连续三日,不同的世家派人来找言尚。最后,他们还请动了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并当地官寺中的两位司马,来恳求言尚不要这么过分。
夜里, 几人在言尚的书舍说得口干舌燥,见那位年纪轻轻的下派朝廷官员只是喝茶、批公务, 根本不搭理他们,他们暗自心中带怒,心想是谁说这位官员看着年轻,好糊弄,好说话?
他们请来的老族长咳嗽起来,老人家咳嗽得惊天动地, 让站在言尚身边磨墨的小厮云书看过来。
云书过来请老人坐下,端茶递水缓解老人的咳嗽。而云书的主人,言尚也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公务后抬起了脸,关心地看过来:“老人家若是身体不好,不妨早早回去歇着。些许小事,不足挂心。”
老族长一下子火气上来,将拐杖敲得“笃笃”响:“些许小事?不足挂心?!”
言尚温声:“不然呢?”
老族长看对方温雅秀气,是读书人的样子,便忍不住苦口婆心:“言郎,我等知道。你是为赈灾而来此地。不然我等这样的贫寒之地,如您这样前途远大的京官,是根本不会来的。言郎自来在长安做官,见惯了长安世家那等滔天富贵,自然不知我等这样的艰难。”
言尚不置可否。
对方见他没打断,便认为还有希望,说得更加动情:“说来惭愧,我们自己封自己是世家,但是出了益州,天下哪个世家承认我们?都说我们是豪右出身,没有家底。我们也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去学经,去做官……就为了真正能跻身世家。
“所以言郎可能初来此地,觉得我等富饶,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老老实实在益州百年,从未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啊。也许一些不懂事的百姓在言郎面前说了我们什么,但那都是错的,我们和百姓……”
言尚打断:“我此次为赈灾而来,不是调解你们和百姓的矛盾。老伯大约不需跟我说这些吧?”
老族长愣了一下,见言尚态度和气,便将话说了回去:“也是,也是。赈灾重要,赈灾重要。我想说的是……言郎,您一心为百姓着想,是个好官。但是您也得给我们活路啊。难道我们倒了,就能养活益州了么?益州是很富饶……但益州何其广,我们这样的荒僻县城,真的不如郡都啊。
“言郎若是非要强行征粮,就是逼死我们!老夫今晚也不走了,直接撞死在郎君门前,以示决心!”
说着这老头子就站起来,颤颤巍巍就要娶撞柱子,屋里的一众年轻人连忙来拦,连连说着“郎君定不是这个意思”。言尚也被这个老族长吓一跳,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过来查看。
老族长老泪纵横,拉着言尚的手,不断哀求。
言尚叹口气,问:“你们真的出不起这个粮数么?”
众人:“真的出不起!但凡能出得起,如何都要咬紧牙关,怎敢三番五次来找郎君求通融?”
言尚幽声:“然而我听说,此次灾情没有波及到你们。按说你们都有良田不知多少亩,怎会没有波及……”
众人激动:“谁这般说的?!当然波及到我们了!灾情如此突然,我们家中余粮也早早告空!若非为了面子,我们也要派人去官府领赈灾粮的!”
言尚不以为意:“若是真的缺粮,你们早去官府领了。如今我还能从你们这里削掉一部分粮食,说明你们不缺……我很好奇,为何尔等不缺?”
众人正要七嘴八舌地解释,那个年长的族长挥手让众人闭嘴。他深深看一眼言尚,言尚对他温和一笑。而到了此时,这位老族长若有所思,大约领悟到这位郎君想要的真正是什么了。
老族长斟酌着话:“我们之所以还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有从当地富商那里买粮。虽花了比市价贵三倍的价,但到底买到了粮……”
言尚声音淡了:“你们都没有粮食了,富商怎会有粮?纵是商人多少会屯些货,如今灾情也有好几个月了,屯粮早该用尽才是。怎么还会有?拿来的粮食?”
老族长小心翼翼的:“他们早早有人屯了粮食,商人走南闯北,比我们有预见性……”
言尚笑了,说:“灾情同时发生,商人反倒反应比所有人都要快了?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经什么商,我直接举荐他去户部也无不可啊。”
老族长叹口气。
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已大约明白这位朝廷官员的意思。
老族长无奈道:“那郎君你要我们如何配合你呀?是否只要配合了,我们要征的粮可以少一些?”
言尚:“我只需你们亲自指认,是哪几家商户,到现在还敢哄抬粮价。我自然要亲自拜访,问一问这生意经是如何有这般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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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世家之手,拔出在此间发财的商户。
商户也知道自己此举不能显眼,便做的十分隐秘。如果不是言尚将那些世家逼到绝路上,那些世家断然不会咬出这些商户。而言尚拿到名单,见这批商户中,最大的,竟然是益州首富。
首富也发这种国难财!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要拿着证据找上门问话。
这位首富姓陈,人称陈公,平日也博得了一把好名声,对于言尚的夜探府邸,他非但不慌,还早有准备。
陈公请言尚上座,让自家的管事拿着账簿来给言尚看:“郎君你看,我从头至尾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粮食也是我买的,不是我抢的。卖出去也是双方满意,纵是价格贵一些,可是如今益州情况,贵一点岂非理所当然?若是便宜些,我府邸早被那些百姓给搬空了。
“我愿意卖,有人愿意买。如此何错之有?”
言尚扫一眼他交上来的账簿,说道:“灾情还没开始的前一月,你就开始屯粮了?你那时屯的哪门子粮?”
陈公神色不变:“商人嗅觉而已。郎君你没有经过商,自然不懂。”
言尚不置可否。其实他对商路,大约还真的懂一些。
一是因为他如今在户部,多多少少会看到一些商人的手段;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那个自小不肯安分读书的三弟。
他三弟自小就喜欢捣鼓这些,赚点小钱。甚至可以说,言父不擅经营,言家在岭南看上去不错,都是言三郎捣鼓出来的。恐怕如果不是因为经商乃是末路,且会影响家中读书人的生路,他三弟早弃文经商去了。
言尚现在翻看这些账簿,便能想到自己三弟以前总在自己耳边唠叨的如何赚钱的事。言尚说:“一个月的时间,你不可能屯这么多粮。哪怕你开商路去别的州县运粮,一个月时间也不够。而且你买进的价格远低于市价,一个月的时间做这些,我暂且信你经商有道,不愧益州首富之名。但是数额太大,光凭你,是做不到的。”
言尚垂着眼,心中算着账。
那陈公不服:“郎君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便说我做不到。”
言尚:“即是说,你花了多少钱,就买到了多少粮。这数额全都对上了?”
陈公自豪道:“是!账簿全都对的上,分文不差!郎君你便是查,我也是清白的!”
言尚抬眼皮:“你能做到这些的唯一可能,是灾情开始一月前,就有人暗下通知了你……益州除了蜀郡,县城皆运输不通,你就算找得到买家,也不可能把粮食完好无缺地运进来。难道你不需要中途犒劳各方地头蛇?难道你中途一个盗匪也没有遇上?难道运粮的伙计,一口粮都没有吃过,饿上了三十天,给你完好无缺地把粮草运进来了?”
陈公愕然,一时想辩,他额上却出了汗,意识到自己出了错——自己把账做的太完美了!
言尚将账簿一摔,起身隐怒:“唯一可能,是你在灾情开始前,跟官府买的粮!你们动用了官府仓库!仓库的粮早早卖出去了,早早跟数额对不上了,所以现在才会掺水掺杂……不过是糊弄着,彼此求个方便!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灾情一月前你们就知道了……却、却不上报朝廷,而是私下先做买卖?!你们将王法至于何地,你们眼里还有中枢么?灾情开始前一个月!你们不做准备如何制止灾情,而是琢磨着如何发国难财?益州万户人口,在你们眼中如同儿戏?死了活该?”
这么大的罪名砸下来,陈公当即满头冷汗,肥胖的身体发着抖。
他噗通跪下,惨哭道:“郎君,郎君!那些我都不知情,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别人要卖,我就买。有人想买,我就卖!我不过从中赚个差价罢了!
“我、我也曾捐赠钱财!官府如今赈灾的粮食,也有我捐赠的!我带头领着其他商人一起捐的。”
言尚闭目,要自己忍下来。
告诉自己这只是商人而已,还没有查到更大的……
他道:“将你们的余粮,全都交出来!”
陈公讷讷抬头,没想到言尚会轻拿轻放:“郎君……要跟我们买粮?”
言尚向他看去。
陈公一下子反应过来对方不是要买粮,而是要免费征用。他浑身冒了冷汗,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做。
他哆嗦着:“郎君,你这是断我们的生路!我们若是交出去,我们不知多少人会因钱财跟不上从而家破人亡……郎君你不能叫我们去死啊!我们只是做生意而已,郎君你不能逼死我们啊!为何不能站在我们的立场想一想?”
这般一想,他竟然边说边嚎哭:“平时我们总被世人瞧不起,说眼里只看着钱。而今好不容易挣一点儿钱,郎君却要搬空……我们辛辛苦苦挣钱!剥削百姓的不是我们!我们不曾做恶事!只是买卖而已!买卖不是罪啊!我们没有损害旁人利益啊,只是赚自己的利益,这样也不行么?郎君为何不为我们想一想?”
言尚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胖子。他难得心中生了嫌恶,冷声:“你们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是,你们从头到尾做生意,都是与世家做。然而你们哄抬粮价,其他价格难道不会跟着波动么?然而你们最开始的粮,是跟官府买的……现在的赈灾粮不够,和你们当初的做生意无关么?你们即便现在将粮食卖给百姓……有几个人买得起!
“你们将整个市场扰乱得一团糟,现在却告诉我你们只是做生意,只是利用差价赚钱,你们是无辜的?是,站在你们的立场,你们很无辜。然而我不能站在你们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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