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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意识到了那一瞬的失控。

暮晚摇声音有些沙、又刻意漠然:“你能站起来么?”

她这话是对言尚说的。言尚脸红如血,半晌苦笑:“再给我一会儿时间。”

韩束行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二郎受伤了?哪里受伤了?站不起来了么?”

他如此尊崇言二郎,觉得言二郎受伤了就要过来查看。言尚惊骇地向后一靠,暮晚摇直接伸臂拦,不让韩束行碰言尚。暮晚摇瞪韩束行这个人,咬牙切齿:“……你是傻子么?”

韩束行被公主骂得无措,他习惯性地想求言二郎解惑。但言尚低着头,指尖抓着公主的衣袖,只是那般躬身僵坐,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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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辖制下有县城被言尚和暮晚摇搞得那般乱,长安城中的端午之夜,却有真正过节的样子。

太子本留杨嗣在东宫过节,说太子妃亲自下厨,要杨三郎一饱口福。然而杨三郎漫不经心、又有些自得地说自己和佳人有约,让太子诧异之时,颇有一些“养大的猪终于学会拱人了”的感慨感。

如今太子对杨嗣没什么要求,杨嗣能赶紧成亲,也能让杨家二老放心。

晚上,杨嗣高兴地去赴佳人之约。太子和自己的妻妾子女在东宫消磨了一会儿,听了一个消息后,他脸上本来还有些的笑意淡了下去,让来向他敬酒的长子瑟瑟不敢多话。

太子妃:“殿下,怎么了?”

太子收了自己那表情,唇角带一丝笑,说:“父皇请了一民间医者,孤不放心,去看看。”

太子当下离开东宫,去皇帝寝宫向皇帝请安。晋王和秦王都在这里,皇帝身边的贴身内宦成安向几位殿下解释皇帝的病情。刘文吉默默地站在角落里,观察着他们。

说话时,一个宽袍矮瘦的小老头穿着道袍,从大殿中飘然走出,成安连忙去问陛下的病情。

成安忐忑地向几位殿下介绍:“这是刘公公从海外为陛下请的神医……”

太子幽若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刘文吉,刘文吉如今已经被封了什么将军,位高权重,非昔日可比。面对太子冷寒的目光,刘文吉躬身行了一礼,并不说多余的话。

这位神医高兴地向几位殿下报喜:“几位殿下放心,老夫在此,起码能帮陛下养上两三年……”

众人一怔。

几位皇子反应过来,各个作出感激涕零状。刘文吉心中嘲笑他们的做戏,又很满意皇帝还能熬两三年这个结果——皇帝不死,对刘文吉是有好处的。刘文吉这个内宦当政,需要皇帝的支持。

刘文吉恐怕比几个皇子都希望皇帝活。

太子领着两个弟弟在寝殿外向皇帝行了一礼后,领着他们离开。之后三人分开,各自要么回宫殿,要么出宫。秦王和晋王走后,宫人们提灯开路,太子沉默地走在回去东宫的路上。

跟在太子身后的幕僚们低着头不说话。

到东宫前,太子突然停步。他回头,猛然看向身后金灿灿的宫阙,看向辉煌至极的楼宇……他胸口那郁气吐不出来,低声的、自言自语的:“……他怎么还不死?”

多活两三年,那种折磨,如何忍耐?

离太子近的幕僚心中惊恐,将头垂得更低,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然而他听到了太子的咬牙切齿,听到了太子的一腔郁气,听到了太子的不平——

“他难道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死么?”

“为何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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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辖制的偏县中,县令将人手都调去城门口,觉得今晚这么大的乱子闹下来,显然暮晚摇会急着出城。

但是暮晚摇并不急着出城。

方桐等公主府的卫士已经离开穰县,一路南下来找她了。暮晚摇没有最开始那般急切……城中搜索会麻烦一点,但是凭她和言尚的本事,还是足以应付的。

当务之急,还是言尚的眼睛。

暮晚摇心烦地把不会看人眼色的韩束行派出去,让韩束行潜去城门口,看那边官府布置的情况。能出城就出,不能出城就不出,但起码要弄清楚官府的态度。

临走之时,暮晚摇特意交代韩束行:“给言尚上过药后,我二人今晚就要睡了。你回来后,没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敲门打扰我们。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好不容易将韩束行打发掉,暮晚摇舒了口气。二人租住的屋舍中,言尚坐在榻上,暮晚摇跪在他身后,小心地将药敷在他眼睛上,再用纱布蒙好。

暮晚摇郑重其事的如同做一件大事,她细声叮嘱:“从今晚开始,每夜都要敷两个时辰,不能再间断了。再间断的话,眼睛说不定真的要废了。”

言尚唇角含笑,他垂着眼,端正跪坐时,手指也安静地放在膝上。

他散在肩上的发被她手拢开,闭着目时,感觉到她手指抹在自己眼角四周。言尚声音很低:“我知道。多谢殿下。”

暮晚摇:“重新蒙上纱布,不要摘了。”

言尚怔住。

心里突然觉得扭痛一般。

她仍跪在身后为他上药,又来扶他让他躺下,但是眼角也许是因为药物的灼痛,让他全身都开始难受起来。她起身去取纱布时,言尚握住她手腕,低声:“为什么?”

暮晚摇一顿:“什么‘为什么’?”

言尚:“为什么要我重新蒙上纱布?是因为……你要走了,要和我分开了么?”

暮晚摇沉默,她低头看躺在榻上、抓着她手腕的隽逸青年。

她心神恍惚片刻,像是说梦话一般的:“当然。出了此城,我就能彻底走出山南道。离开了山南道,南阳姜氏都不可能追杀我了。我重回自由,回头便能反杀回来。自然不需要你再跟着我了。你可以回穰县,好好治你的眼睛了。”

言尚低声:“你什么时候要出城?”

暮晚摇眼神轻轻眯了一下。

言尚:“你可以不出城的。有个更好的法子。”

暮晚摇将纱布拿起,向他眼睛上罩去:“你是说,利用此县的县令,扶持他上位,给南阳姜氏换个主事人么?我也想过这招,但是……”

言尚气息微急促,他坐了起来,她手挨着纱布覆在他眼睛上,他抓着她另一只伶仃纤细的手腕。言尚说:“我可以帮殿下做这件事。既然有最好的法子,就要用最好的法子。何必退而求其次?”

暮晚摇怔怔看他,说:“我怕你陷入危险。”

言尚低头,说:“……不会的。你放心。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暮晚摇望他许久,她轻声:“你……就非要这么冒险?为什么要这样?你是因为裴倾的背叛,所以觉得我可怜,补偿我么?”

言尚一呆。

他说:“为什么要这么想。”

暮晚摇帮他绑好了纱布,看他蹙着眉,她忍不住伸手揉在他眉心,关心他:“为什么皱眉?是不舒服么?”

言尚低声答:“药……有点儿灼。没事的,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暮晚摇:“要躺一躺么?”

他摇头,她想了想,便让他靠墙坐着,她与他一起挨肩靠在墙头、坐在榻上,说想陪一陪他。言尚又再次固执的:“为什么要觉得我是可怜你。”

暮晚摇见话题仍没有绕过去,便托着腮:“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言尚抿唇。

他说:“你是说裴倾么?”

暮晚摇诧异:“你不是叫人家‘裴郎君’么?怎么突然直呼大名了?”

言尚顿一下,有点儿赌气一般的:“我不想那么叫他。他让我很生气。”

暮晚摇不以为然:“你生气什么?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低声:“……我大约,猜得出来。”

暮晚摇挑眉,她正想跟他讲故事呢,他就说他猜出来了。暮晚摇就好奇他猜的是什么样子,言尚声音有点儿绷:“山贼们知道你是公主,必然是你们出城,他们就一路跟在后了。你被抓到,必然是裴倾没有跟着你。

“他……他放开了你的手,自己一个人逃了。对不对?”

暮晚摇怔忡,垂下眼。

言尚道:“所以你让他在南阳做事,帮你处理后续事情,因为你暂时不想面对他。而按照你的性子……你大约不想嫁他了。你正在心烦中。”

暮晚摇垂目:“长安都在准备我的婚事呢。”

言尚:“但我支持你,你不要嫁了。”

他顿一顿,既有些低落,又有些坚定的:“你为何婚事总是这般不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暮晚摇托腮扭脸,静静看着他为她烦恼。她微微噙笑,将脸靠在了他肩头。看他这般烦恼,她多么高兴。她心里高兴,可她还要拉着他转移话题:“说那个干什么。我们聊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