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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今日为她而问我,那我便要为她问你们一句——可曾后悔?”

他跨前一步,长袖翩扬,面对着满堂的李氏子女,面对着那病入膏肓的李公。

言尚长身如玉,语气微绷,向来不高的声音,此时也不禁抬高带颤:“你们,可否是欠她一句道歉?!

“既然今日为她问我,为何不还她一句道歉?!”

满堂没人说话,李公盯着言尚的目光初时锐利,转而复杂,他轻轻一叹。李执看着言尚不说话,而李执之下,其他李氏子孙愤怒地瞪着这个言二郎,想杀了这人的心都有了。

众人还有一种牙疼的后悔感——不愧是让长安官场闻风而变色的“海内名臣”。有这么大的名气,他们竟然招惹,怎么竟想不到一个寒门子弟有这种名气,必然语出不凡,必然不为权势折腰呢?

而暮晚摇,暮晚摇眼中已经不看李氏那些人了。没有李公的示意,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就连她舅舅,也是欲言又止,最后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言尚。暮晚摇不在乎那些,她已经不在意那些很久了。

她站在言尚身后,温柔而眷恋地看着言尚的背影。她目中盈盈闪着泪光,波光流连潋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尚,她心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有他为她发声。

只有他怜惜她。

便是这满堂的人都不在意她,只要有言尚一人在意她,暮晚摇又何必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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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堂中对峙,暮晚摇并没有等来一句道歉,但是无所谓,因从那日开始,他们居住在李家,李家诸人面对言尚时,都会忍不住绕着走。

显然他们都怕了言二郎,再不敢如最开始那般小瞧言尚,觉得言尚一个寒门子弟,不配立足李家。

而对于暮晚摇和言尚来说,两人的私人关系暂且不论,到了李氏地盘,二人忍不住私下里,谈的就会是一些重要的事。比如——

言尚坐在榻上,老御医正在为他检查眼睛,给他敷药。

等老御医上过药后,言尚闭着目,听到暮晚摇在外面和御医说了几句话后,暮晚摇进来,淡声:“我让御医去给我外大公看病,我外大公初时推辞,在我强硬后他推辞不下,只好就医。御医方才告诉我,外大公的病说是急,但实则只要好好养上两三年,未必不能活到百岁。”

言尚侧过脸,“望”向她,轻声:“可是你外大公说的,是自己病入膏肓,他用这个借口,让你来金陵见他最后一面。如果御医没说错,那么……是你外大公,自己不想活了?”

暮晚摇陷入沉思。

言尚低声:“你舅舅被贬去南海,不得回金陵。然你舅舅是李氏出类拔萃的人物,你外大公需要你舅舅回来,主持李家。李氏是被贬,只有你外大公去世了,你外大公才能厚着脸皮上书,求陛下让你舅舅回金陵守孝。

“守孝三年,即使无官身在身,对你舅舅来说也无所谓。而三年后如何光景?世人皆知你父皇身体不好……你外大公在赌你父皇活不过三年。三年后,你舅舅依然可以留在金陵,扶持李氏东山再起。

“何况你这些年在长安势头渐盛,如今说服李氏和寒门结亲,便是要李氏扶持寒门。可是李氏毕竟有前科,陛下不会放心李氏崛起。那么,你外大公只能让自己死,让你舅舅上位……新旧交替,用这种方式告诉陛下,李氏已经换了家主,换了新的人上位。新家主,可行新政。李氏扶持寒门,就不会让陛下再转头压李氏了。”

暮晚摇缓缓点头。

她边想边说:“李氏如今与我互相依存。我来金陵,也是被我父皇嘱咐,让兵马从李氏私兵那里走,去长安。因为南方以李氏为尊,这些世家掩护下,不动用边军,长安那边才会不知道。我父皇既然有求于李氏,那李氏自然也要谋位。

“我舅舅推荐了两个李氏少年,到时候随我们一起回长安,他让我随便给这两个少年安排官位。我与李氏正在关系最融洽的时候,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拒绝。”

暮晚摇走向坐在榻上的言尚身畔,将手搭在他肩上。

脸颊能感受到窗外吹来的风,听到廊外隐约人声。言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分,面上也毫不在意一般:“那你如何想?你要让御医为你外大公治病么?”

暮晚摇沉吟片刻,轻声:“他不想活了,我为何非要逼他老人家活?他不会感谢我。既然他自己不想活,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言尚低头不语。

暮晚摇忽低头看他,凑近他的脸。他感受到她的呼吸,猝不及防向后仰:“你做什么?”

暮晚摇:“你脸红什么?”

言尚:“……”

他微绷:“窗子开着,外面尽是人来人往,这里是你外大公家!你说我脸红什么?”

暮晚摇稀奇,她指腹轻蹭他滚烫脸颊,低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怕什么?当日不是在我外大公和舅舅面前,都承认你是我驸马了么?你都承认了,你还怕人看到我们亲昵?”

言尚:“谁与你亲昵了?不过是看在你外大公病重份上,我不想反驳罢了。谁是你驸马了?哪里有公文,哪里有明示?谁与我商量过,谁问过我的意见?你自作主张,根本没问过我,鬼做你的驸马。”

暮晚摇笑:“这驸马,一时半会儿消息也到不了。说不定长安那边的旨意已经改了呢?我不与你商量又如何?到了今天这一步,难道你还会拒绝?”

言尚反问:“为何我就不会拒绝?”

暮晚摇脸色蓦地沉下。

她咬牙:“你就嘴硬吧。”

她推他,言尚被她往旁边推,以为她要坐,他只好挪位给她。但是他才挪了一下,香风入怀,暮晚摇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颈。言尚本就有些红的脸,立时红得更厉害。

乌发下,他耳朵红得如同一滴红豆,极为可爱。暮晚摇爱的不行,听他低声:“你又干什么?”

暮晚摇低头来与他唇轻轻挨着,笑吟吟:“言二哥哥,有没有觉得身上很热啊?”

言尚不自在地拢了下自己在大夏日都包裹得严实的袖口,他心凉身清,本没有出汗,可是暮晚摇这般坐在他腿上闹他,他确实有些热。他踟蹰了半天,忽反应过来:“……你不是又给我下药了吧?”

暮晚摇得意地笑两声。

言尚当即涨红脸:“太胡来了!你怎能、怎能……这里是书舍!书舍!”

暮晚摇笑眯眼,如偷腥小猫一般来舔他。他又嫌恶又喜欢,又推她又抱她。他像个矛盾体一样,讨厌死了这只闯祸的小猫,可是她投入他怀里,他又舍不得将她扔出去。

珍惜般地紧紧拢住她抱他时,便也要忍受被她压着亲。

言尚与她推来推去、挣来挣去间,还是被暮晚摇强迫地到了原本摆着花瓶的圆架前。她随手一推将花瓶砸地,那清脆声弄得言尚紧张僵硬。可是她热情地揽着她,赤足轻轻地蹭他的腰,言尚只能步步沦陷。

而他还仰头与她喘息着商量:“……不能回房么?”

暮晚摇娇俏又故意:“不能!我早就想和你在书舍中玩这个了……嗯……”

她一声沙沙的吟,换他血液如崩,控不住自己。

而半是沉醉时,暮晚摇拥着他,下巴磕在言尚肩上。她侧过脸,与他微有些汗湿的脸颊轻蹭。视线朦胧,快意如阵,暮晚摇手指勾言尚的肩,忽然来咬他的耳朵:“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言尚恍惚沉迷中,耳朵被她一咬,又刺又舒适。他不禁扣紧她,好一会儿才无奈哑声:“你又怎么了?”

暮晚摇悄声:“我没有给你下药。”

言尚:“……暮晚摇!”

她哈哈大笑,趴在他肩头拍打他的肩,被他的反应逗得前仰后合,又被言尚紧张捞入怀中,他伸手来捂她的嘴,让她不要笑了——笑得这么无所谓!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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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李公在秦淮河上设宴,让言尚和暮晚摇来吃宴。二人来的时候,见李氏子女都在,李公难得下了榻,穿着常服,和气地对着他们笑。两个小辈自然见礼,李执坐在自己父亲身边,让出座位来,让暮晚摇和言尚坐在李公旁边。

李公先让人给二人倒酒:“前两日言二郎之问,让我醍醐灌顶。摇摇,这一杯,是我们所有人敬你,我们欠你一句道歉,今日在此,我以李氏家主的身份,向你致歉。希望你原谅我们。”

暮晚摇受了他的酒,含笑:“我不介意的。”

和亲离她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她又苦又难熬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迟来的道歉她不稀罕,也不在意。如今吃李公这酒,也不过是为了明面上冰释前嫌,双方好心无芥蒂地继续合作。

李公又敬言尚:“多谢言二郎一番话,打醒我这个老头子。”

言尚说不敢,也是恭敬吃了这盏酒。

李公叹。

李公看他二人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愈发感叹年轻人不可限量,而自己垂垂老矣。然自己虽垂垂老矣,却还要为李氏子孙铺路。

李公笑着让众人动著吃菜,席上氛围极好,说笑间,不自觉地会说起以前的一些旧事。李公声音苍老:“我知道摇摇你心里一直怪我们,但我也要为自己辩驳一句——深陷此局,不得不为家族着想。

“我等都是被推着走的。若能有其他法子,谁不想做个好人呢?谁肯安然坐污泥涂炭之内,而不洒然处冰壶秋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