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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沉默半晌,才缓缓地用言晓舟能听懂的话说:“晓舟,你与你三哥在长安也待了大半年了,你是否能理解,长安局势波动极大,如我,如你哥哥,还如杨三郎……我们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都不是我们一个人。”

言晓舟若有所悟:“嫂嫂是说,有人让三郎离我远一些么?是……”

她忽然明白了:“嫂嫂,你和哥哥,是不是都希望我和杨三郎保持距离?”

暮晚摇睁大眼睛,心中惊叹,想言尚这个妹妹,实在是一点就通。

暮晚摇拧眉,说:“我刚刚知道你和杨三的事,你哥哥估计都还不知道呢。我们的态度……其实还好。因为姻亲虽然是立场的一个表现,但也不完全是。而你哥哥那样的人,他大约更在乎你好不好,不会太关心其他的。

“只是晓舟,这长安大部分人,和你哥哥是不一样的,你知道么?

“我与杨三从小一起长大,我要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他绝不是随意戏弄女郎的人,他态度如此前后反复,只能是要么杨家拒绝和我们联姻,要么太子要他拒绝。无论哪种缘故,因立场而引起的问题,就是两家的问题,不独独是两个人。”

言晓舟垂眸。

她轻声:“那哥哥与嫂嫂是立场一致,为了结盟才成婚么?”

暮晚摇当即站起来,高声:“自然不是了!”

言晓舟被她吓一跳。

暮晚摇又放软态度,柔声:“你哥哥是特别爱我,才尚公主的。我们和其他人当然不一样。”

言晓舟愕然,看暮晚摇毫不脸红地说哥哥迷恋她,公主如此坦然,言晓舟却为嫂嫂羞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言晓舟才重新将话题转到杨嗣身上,怅然道:“他没有负我,我不怪他了。”

暮晚摇将妹妹好生安抚一通,看妹妹情绪不那么低落了,才挽着妹妹,要一同去隔壁用午膳。言晓舟见嫂嫂如此热情要和他们打好交道,虽然也是头皮发麻,但仍收拾好心情,打算帮一帮自己的嫂嫂。

而言府中,言父等人一听说丹阳公主又来了,都有些苦笑——哎,一个公主。

但是自然不能拒绝。

如此一家人用午膳,除了言尚。暮晚摇与他们之间天然有隔阂,但今日有言晓舟帮着说些俏皮话,席上的氛围倒还勉强好。

只是在用膳中途,出现了一点儿小岔子。

暮晚摇被一口菜呛到,侧头掩着帕子咳嗽。她的侍女们站在屋外守着,而屋中公主一咳嗽起来,坐在暮晚摇旁边的三郎妻子一惊之下,分外惶恐地为公主倒酒水。

暮晚摇兀自咳嗽,忘了旁边是谁,厉声说话如同对自己的侍女一般:“喝什么酒,没见我咳嗽么?把这道菜撤下,不能吃了。”

大郎妻子连忙响应,和忙活起来。

三郎妻子又来给暮晚摇拍背,大郎妻子接过公主非常自然地递出的帕子,送上一块新的帕子给公主。言晓舟机灵地跳起来,去泡茶给嫂嫂。

言家其他几个男人都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围着公主,焦声关怀。

等暮晚摇终于缓了,她舒口气,擦掉眼角的泪,回头面对这一众人……她发现两位嫂嫂如侍女一般跪在她脚边伺候她,三个男人如小厮一般站着听她训话,言晓舟提着一壶茶等着给她漱口。

暮晚摇:“……”

她涨红脸,深深为自己把言尚的家人当成仆人用的行为而懊恼。

而言家人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嫂嫂们尴尬地回了座,几个男人说不出话,还是言父干巴巴来了句:“殿下,这顿饭……还吃么?”

暮晚摇沮丧于自己没做成一个好媳妇,又只能咬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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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努力做一个好儿媳的时候,言尚被皇帝召入了宫中。自他回京后,他经常要去面圣。皇帝将他当工具用,哪里需要就将他安排过去,言尚已经习惯。

但是这一日,言尚都没有来得及用午膳,被皇帝召入宫,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见他。

言尚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皇帝午睡醒了,才让他进殿。

赐座后,皇帝咳嗽着喝完今日的药。言尚坐在下处,皇帝坐在躺椅上,侧过脸望着窗外的秋枫瑟瑟,缓缓道:“一年又快结束了。等叶子落光了,就又走到头了。人生仓促几十年,大约也差不多。”

言尚温声:“陛下何必如此感慨?陛下吉人天相,又有海外神医调养,必能长寿久世。”

皇帝自嘲:“巴不得我死的人多着呢。”

言尚便温声再劝。

他说话一贯如此,即便皇帝知道这人未必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可是言语体现一个人的修养,言尚说话好听,让皇帝的脸色也和缓了很多。皇帝轻笑:“朕明白摇摇看中你什么了。”

言尚静坐间,睫毛轻轻颤一下。

皇帝说:“但凡一个人长得不错,又知趣乖巧,谁不喜欢呢?”

皇帝说的,如同言尚是暮晚摇圈养的一个玩物,只用摇尾乞怜便好。

言尚面不改色,说声惭愧。

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言尚始终不动声色,让他心中叹服。换了皇帝身体好的时候,皇帝或许有兴趣和这样的年轻人过过招。但是现在嘛……对于言尚这种人,皇帝心里却是恐惧。

既要用这个人,又怕这个人不为自己所控。

皇帝微微笑,他望着窗外风景,陷入回忆道:“朕膝下的儿女并不多,摇摇是朕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她到十五岁前,都是长在蜜罐里,被我和她母后宠着长大的。我们养的她一派天真娇憨,不通俗事,若有可能,只愿让她一辈子这么下去。

“可是她身为公主,当一个国家有需要的时候,她便要做出自己的贡献。”

言尚沉默听着。

皇帝眼中神情由柔情变得冷酷:“朕送她和亲,朕从不后悔这个决策。她是为大魏做出的牺牲,整个大魏都会感激她。这是她身为公主的使命,哪怕她贵为皇后的女儿,该如何,便还是如何。

“朕唯一心痛的,便是乌蛮不通教化,粗俗野蛮。摇摇和亲两年多,生生在那里弄坏了身体。朕的女儿,从此后再不能生儿育女。她再不是一个完整的女郎了!”

言尚缓缓抬眸,看向痛心疾首的皇帝。

皇帝说得激动时,又开始猛烈咳嗽。皇帝身边那个大内宦连忙给皇帝拍背,焦急地让皇帝不要情绪激动。皇帝却不听,唉声和言尚说自己的女儿不能生子,说得满脸泪痕……皇帝又来看言尚。

见言尚神色安静。

皇帝眼神一眯:“你知道?”

言尚心中觉得疲累,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皇帝的凉薄和残忍,言尚都能看出来。皇帝的惺惺作态,在言尚眼中可笑无比。然而这是皇帝,哪怕这些事言尚都不关心,言尚也不可能去质问一个皇帝……言尚只是在每一次和皇帝短暂的相处中,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累。

言尚答:“臣知道殿下不能生育。”

皇帝怔忡,没想到暮晚摇连这个都告诉言尚。他一时不能理解,暮晚摇连这个都告诉言尚,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会成亲?言尚是需要暮晚摇的权势?为了权势,可以忍受这些?

皇帝脸色变冷,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说废话了。朕最疼爱摇摇,见不得摇摇受委屈。你是她驸马,理应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能生子,你却能,朕怕你在外养外室,偷偷生了孩子,回来作弄朕的摇摇。

“身为一个父亲,朕少不得要为摇摇做主。”

言尚半晌,才道:“陛下要臣如何?发誓一辈子只有殿下一个女人么?”

皇帝淡漠一哂。

他道:“朕不信那些。朕让御医送一碗绝嗣汤来,你喝了这碗汤,朕便信你了。”

言尚沉静很久。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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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从宫外校场回来,一身热汗。在一宫殿内室换衣时,有小内宦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刘文吉脸色微变,当即又往宫殿外走。

——老皇帝看来是越发病得不轻。

要给言尚绝嗣!

他自己女儿不能生,就让别人也断子绝孙?

难道这就是他们皇室的道理么?

刘文吉立在艳阳天下,心中焦虑半天,还是决定去暮晚摇那里试一试——她若是对自己的夫君如此绝情,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