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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面无表情,将信纸往身后一藏。

言尚不禁失笑:“这有什么好藏的?”

暮晚摇:“是骂你的话,我不想你看到。”

言尚:“我又不是没有被陛下骂过,你放心,我不至于承受不了。我只是想看看书中有没有其他嘱咐,被错过。”

暮晚摇盯着他两瞬,看他态度坚决,只好让步。她与言尚一同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信,她手抱着他的手臂,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看完书后,目色有些黯淡,暮晚摇咬唇。

暮晚摇:“你不要理他,他巴不得你能替他办了所有事。他巴不得我们帮他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只用当皇帝享乐就好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毛茸茸的头往他颈间拱,人往他怀里埋,娇声又霸道:“言二哥哥,我冷了,抱抱我!”

言尚莞尔,他虚搂着她,低声说自己没有伤心,她不必如此。二人这般闹着时,前堂来了人,陛下新的书信又送来了——

信中勉励言尚好好做事,说皇帝依然信任他。皇帝还要言尚夫妻明日进宫用午膳,说许久没和他们夫妻一起吃过饭。

言尚和暮晚摇望着前后两封态度相反的信,都有些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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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下了初雪。

朝中争斗愈发厉害时,赵御史家中那位正在与洛阳韦氏家中商议婚事的小女儿,赵灵妃出了府门。

赵灵妃在一酒肆中见到了早已等着自己的贵客,她弹掉身上的雪花,掩饰自己一身的不羁,作出小女儿的态度,恭敬地向对面的青年行礼。

对面青年面容和善,眼神有些冷,眉眼间和韦七郎韦树有五六分相似。正是韦树的大哥,韦楷。

如今韦树已是礼部郎中,为从五品上的官职。而当年韦树进长安时就已经是从五品官职的韦家大郎韦楷,如今还是秘书丞,竟和自己昔日瞧不上的七弟同样官阶。

韦楷对赵灵妃点头,让人坐下,寒暄两句后,说起正事:“自巨源出使归来,家中看出他的本事,便极力栽培他。我这般年纪,熬了十年熬到从五品,巨源却刚刚弱冠,便是从五品的大官。他当日更是状元郎……是我们家一直小看了巨源啊。

“如今栽培他,希望也为时不晚。”

赵灵妃面露笑容,让她故意装出的乖巧消失几分,露出她本来的活泼样子来。

她忍着快活道:“巨源哥就是很厉害的。”

韦楷颔首。

韦楷望着她年轻娇美的脸蛋,缓缓说:“巨源哪里都好,只有婚事不妥。身为世家出身的优秀子弟,受家族栽培,受士人期望,若是和内宦一方的人联姻,你想世人会如何看待巨源?”

赵灵妃微怔。她眼眸缩一些,有些躲闪地看向外面的飞雪。

韦楷却紧盯她不放:“你们赵家早早投靠刘文吉,成为内宦走狗。刘文吉一心要与世家联姻,世家中已有人松动,但是无论是谁松动,这个松动的人,都不应当是巨源。巨源前途大好,年轻有为,他二十及冠就是礼部郎中,世人有几个在他这般年纪能做到这一步?

“他当成为世家领袖,士人领袖。他不应当和赵家联姻,和内宦势力结亲!士人是一定和内宦两立的,即使现在双方合作,日后也一定会闹翻……你让巨源何去何从?”

赵灵妃怔怔看着他。

韦楷缓和语气:“我知道出使那几年,你与巨源性命相托,已然生情。巨源要求娶你,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他是我家庶子,他地位越高,反而越不利于我。但同是一族人,又是长兄,我不得不为家中弟弟的前途考虑。

“就算今日欢喜,日后也是为敌。巨源若仍是当日的巨源,韦家牺牲他的婚姻,自是无所谓。可他已然不是当日巨源,他的婚姻,也不能再沦为家族的牺牲品。

“赵女郎……你年纪轻轻,父亲如今投靠内宦,权倾朝野。你不愁嫁,不愁婚,你就放过我们韦家,放过巨源吧!

“言尽于此,还望你念在你与巨源的情意上,给他前程,莫误了他!”

韦楷说完,起身便要走。

赵灵妃站起来,声音抬高:“韦家大哥,你与我说这些,不怕巨源哥知道了,生气么?”

韦楷抬眸,回首。他淡声:“我是韦家大郎,一族弟弟,我都要庇护,都要管。韦家兴盛不在我,但衰亡必有我的缘故。我虽不喜他,但毕竟是他长兄。我已做了我该做的事,你们若执意在一起,你若执意毁他前程……我也无法。

“赵女郎自己看着办吧。”

赵灵妃颤声:“可是我阿父如何行事,难道我能管得了么?可是我阿父投靠谁,就代表我投靠谁么?我阿父只是投靠内宦,他也不是什么大奸臣,为祸一方……”

韦楷:“你身为赵御史的女儿,你们天然立场捆绑。难道你要和自己的父亲决裂么?决裂了你又何去何从,哪有归处?赵娘子,我等世家子弟,本就身不由己。情与爱都很好,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我亦很感动,但是回到现实……对不起,我仍想拆散你们。

“若是情能自禁,那就请女郎你自禁。若是不能自禁,那就做好准备——毁巨源前程吧。

“随你选择。”

赵灵妃呆呆地看着韦家大哥撑了伞下楼,她伏在窗口,看着出了楼的青年坐上马车,马车的车轮子陷入雪地中,又花了车夫很多功夫,车马才催动。韦楷掀开车帘,叹息地抬头看赵灵妃一眼。

赵灵妃趴在窗口,双目迷离。她看到韦楷,就好像看到了韦树一般。那般清冷的、干净的……冰心玉湖一样的郎君。

但是她捂脸而泣,开始恨许多人。如果他们还在出使就好了,如果他们没有回来长安就好了……当日塞外孤胡国中,正使开玩笑地说为二人做媒时,如果那时候能点头,就太好了。

她开始讨厌长安。

开始想念塞外融融月色,想念那一望无尽的沙漠,想念那些整日奔波、生死无望、却性命相依的日子。

她想念那时候的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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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赵灵妃以死相逼,拒了韦家的婚。

赵御史破口大骂,韦树来找她谈话,她却闭门不见。然韦树堵了几次门,赵灵妃显然也躲不了几日。

而言尚寻到机会,又歇了几日。只是这一次歇息的时候,有一家新建的园林要人题字,对方便拜托找来了言尚。言尚自愧,说自己学问不好,字也不好,就不用题字浪费了。

然而同平章事的题字,对方坚持其珍贵,整日送礼,来公主府求,让言尚题字。

言尚推脱不得,又有暮晚摇觉得好玩,怂恿他去题字,他就答应了。

但是言尚题字后的第三日,海氏一族的一位海三郎,就也被这家主人请题字。海三郎要参加明年的科考,年方十六,有神童之称。少年不知天高地厚,人家要他题字,他就满心傲气地题了。

海三郎才华横溢,一笔字龙飞凤舞,使人观之惊艳。

主人见才心喜,当即将海三郎的字摆在了园林入口的第一道门,将原来言尚题的字往入门的第二道墙壁处移后。

于是长安便津津乐道,人人都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压了同平章事一筹。说十六岁的海三郎,和当年的韦巨源一般有神童之才,当是“韦树第二”。

韦树当年就有压了言尚一头,到头来……言尚才华始终浅显,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始终无才不能,比不上那些年少的、恃才傲物的神童们。

暮晚摇听到这个传闻,当即火冒三丈,提刀就要去海家算账,恨他们自己要出名,何以要踩着旁人上位。言尚拦住她,说那也没什么。当夜韦树上门,安抚暮晚摇,说自己从未瞧不起言二哥。

韦树也恼海氏上位、拿自己当垫脚石,他如今又深陷与内宦的官司、与赵灵妃的婚事波折,也是心烦意乱。

到头来,反而是言尚要安慰自己那气不顺的妻子,情绪低落、对前路茫然的韦树。

次日,海氏押着不服气的海三郎登门,向言尚道歉。言尚性情宽厚,不以为意。言尚认为自己才学确实浅,本就不想给人题字,如今闹得几方人都不高兴,倒是怪他当日被人一吹捧,就太过自满。

言尚自省:“……日后当再不为人题字了。”

暮晚摇仍压着火,面无表情,也不接言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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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一年的三月,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科考。言尚为吏部考功郎,自是主持这一年的科考。

海氏怕言尚记恨去年海三郎对言尚造成的羞辱,多次忐忑地去公主府投卷。这一年的科考结果出后,海三郎排名第一,为这一年的状元。消息传入后宫,海三郎那位在宫里当妃子的姐姐也为弟弟高兴。

海氏又放下心,原来言尚真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君子,不曾暗中报复。

杏园为这一年的中举才子们举办大宴,皇帝前去赴宴,而海氏女在宫中为弟弟的状元而设宴,请了所有妃子们一起来。暮晚摇折中一下,没有去杏林宴,而是来宫里参加后妃们的宴席。

席上,许久没见过的春华,有些纠结地望着公主送进宫的那位姓霍的美人,和海氏女话里话外地斗嘴,针锋相对。那位霍美人容颜出色,一身骨头如水,时不时和暮晚摇对望两眼,各自含笑。

一来一往,她们眉目间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