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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不长,所以他总是会在夜里醒过来,一醒过来,就是空荡荡的屋子,月光照进来,和上一世无数个夜晚,一模一样。

他会在这种孤寂里感觉害怕和羞愧,随着婚期临近,这种羞愧越发的明显。

他隐约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又有些不想面对。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偷,好像偷走了什么东西。

上一世的李蓉,其实和他不一样。

他越活越狭隘,直到重生过来,看见云月、山雀,听见少年的微风,在拓跋府一场幻梦的追逐里,恍然醒悟自己走上的歧路。

可上一世的李蓉,从心境上,却是比他开阔了太多的。

除了死之前那一刻,李蓉的后半生,约莫也是幸福的。

他见过苏容卿照顾李蓉,见过他们相爱。

李蓉说自己这辈子不会和苏容卿在一起,因为她老了,她喜欢不了一个二十岁的苏容卿。

但其实裴文宣知道,李蓉内心深处,或许有着一种骨子里的害怕。

她害怕重蹈覆辙,她想象里的苏容卿,冷静到不知感情。

可裴文宣却知道,这种偏见,骨子里不过是李蓉一种极端的自我保护罢了。

一个能因为书信乱了心神的苏容卿,哪里是李蓉所以为的,除了家族一无所有的冷血工具?

苏容卿很好。

比李蓉想象得更好。

只是李蓉不敢想,只是他裴文宣刚好钻了这个空子,得到了一纸赐婚。他这段婚姻,本身就是以李蓉的不幸换来的。

而在李蓉的这种不幸里,他又怎么能安稳入睡,视若不见?

裴文宣在夜里越想越清醒,白日撑着自己去办公。所有人见着他都对他说着恭喜,裴文宣面上不动,笑着统统应下。按着大夏惯来的习俗,给了每个来祝福的人散了钱。

只是没想到他一路散到最后,竟然会见到苏容卿。

他见到苏容卿的时候,不由得愣了,苏容卿笑了笑,摊着手道:“裴大人莫不是不想给在下这个喜钱吧?”

“哪里?”裴文宣赶紧回过神来,忙道,“只是没想到苏大人会在这里,苏大人不在办公吗?”

“顺道路过,看见大家都在这里,便凑个热闹。”

裴文宣听着,将喜钱交到苏容卿手里,苏容卿看着手里的银子,认真道:“百年好合。”

“谢谢。”

“成婚了,”苏容卿半开着玩笑,“可要和其他姑娘划清界限,千万别得罪公主。”

裴文宣愣了愣,他呆呆看着苏容卿,苏容卿见他呆住,赶紧道:“开个玩笑,千万别当真。”

话是玩笑,却的确是他当年和李蓉决裂的开端。

苏容卿行了礼,转身打算离开人群,裴文宣突然叫住苏容卿:“苏大人。”

苏容卿回头,就听裴文宣认真道:“若你的妻子,同你的家族起了冲突,你会如何?”

苏容卿没想到裴文宣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旁边人忙道:“裴大人不是在取经吧?若是公主和家里人起了冲突,还是忍忍吧。”

被这么打岔,裴文宣的问题倒不显奇怪,裴文宣注视着苏容卿,苏容卿想了想,最后道:“看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边。”

“不当更看重家人吗?”裴文宣急急追问。

“妻子不是家人吗?”

苏容卿反问。

裴文宣没说话,苏容卿笑着行了个礼,便朝外走去。

“裴大人。”旁边人推裴文宣,“快,早生贵子。”

裴文宣笑起来,颇有些无奈,又开始发钱。

等发完钱,也差不多入夜,裴文宣从官署出来,便见公主府詹事站在门口。裴文宣看见公主府詹事,心里就咯噔一下。

平日见着倒也没什么,今日见着,他便觉得有些慌。

但他强作镇定,走上前去,朝着对方行了个礼:“什么风将大人吹来了?”

“明日你要和公主成亲,想你今日忙,还要去公主府的话不方便,我就过来了。”

对方笑了笑:“公主给你带了话。”

说着,对方就交了一封信给裴文宣。

信里是李蓉的训诫,大意就是要成婚了,没事儿干,她感觉有些烦躁,希望他明日成婚能够好好表现,不要给她丢脸,不然她就不是让他跳湖,直接把他沉湖。

裴文宣看着李蓉的信,不自觉就笑了。

公主府詹事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殿下可是又说了什么可喜的事儿?”

“没呢,”裴文宣收起信,直接道,“她骂我。”

“殿下一直是这个脾气,”对方倒是十分理解,“看得上的人她才骂,不喜欢的根本不搭理。”

“那我得谢谢殿下赏识。”

“殿下是个很好的姑娘,”对方不知道怎的,话锋突然一转,似是长辈一般,温声嘱咐,“虽是公主,但殿下并非骄纵无礼之人,就算没有公主身份,也是一个极好的妻子。虽然平时看似骂着裴大人,但殿下也常吩咐我们,说裴大人胃不好,要我们多做软食,您来的时候喝的茶,也是殿下单独嘱咐,说是您一贯爱喝的茶。”

裴文宣静静听着这些琐事,片刻后,他低笑了一声:“平日总骂着我,我还以为她多讨厌我呢。”

“裴大人说笑了,”对方摇头,“殿下以往说过,您如今对他不错,她也希望,您这辈子过得好。”

裴文宣没说话,他听着这句“这辈子过得好”,对于普通人来说,听在耳里,或许只是一句随意之言。

可裴文宣却清楚知道,当李蓉说这话,她是真的,希望他这一生过得好。

他们上一世,谁都过得不开心,而他尤其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李蓉这个人,遇强则强,你对她不好,她便针尖对麦芒。

可你对她稍微好那么一点,她便百般柔软缠心房。

裴文宣心里有些难受,他觉得有什么哽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好久之后,他才低哑出声:“我也是。”

“我希望殿下,这辈子,能过得好。”

“你们都这么想,”詹事轻笑,“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随后道:“若无他事,大人先回去准备吧。”

“大人,”裴文宣叫住他,“能否劳烦您,帮我给公主带句话?”

“嗯?”

“就说,”裴文宣笑起来,“我有一个礼物,她大约期待了很久,明日我送给她。等她见了,”裴文宣声音温和,“让她不必太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