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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俩小孩回来了。”

放高利的人早就守住了村里几个出入口,还有一些在村里四处闲逛,在喻俨兄妹出现后一眼就瞧见了他们,当即大喊起来。

其实这会儿喻俨就算想要带着妹妹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李朝户籍制度完善,只是在一个县区内流动没有关系,但要是想要从一个县去往另一个县,就必须带上自己由官府盖章的路引,要不然,根本就无法通过城门。

而在李朝,一个人出生后,只要生齿(儿童长牙),就需要去官府登记造册。

一般来说,除了平日里的随机抽调检查,李朝每三年还会有一次人口大普查,主要用来查漏补缺。

李朝的户籍登记极为详实,首先登记户种,例如农户,军户……从事音乐歌舞的乐户,甚至连乞丐都有户口,户种为丐户。

除此之外,还需要登记原籍贯、现籍贯、当下居住地、姓氏、名字、性别、年龄、生辰八字、与户主关系,体貌特征等。

其中体貌特征随着每三年一次的大调会有所改动,这也是李朝确认身份的重要依据之一。

那伙人当初大方借给喻娘子二十两银子,当然不是没有凭证的,他们的手里有喻娘子亲手按印的舍书,舍书中写到喻娘子为了给夫婿筹措治病的银子,甘愿用小女儿抵债,如果不能及时还清银两,小女儿喻芜就当是抵债品了。

舍书中明确写到了喻芜的出生时刻,按李朝的规矩,父母买卖儿女并不犯罪,这份舍书具有法律效益,可以算作是喻芜的卖身契。

如果喻俨带着喻芜逃跑,喻芜就直接变为逃奴,而喻俨也触犯了律法,按照李朝律例,从犯仗二十,充军三百里,喻芜这样的逃奴则是黥面,主家甚至有权将她乱棍打死。

而即便是卖身的奴才,主家也没有肆意打杀的权利,这只是针对逃奴的刑法。

可以说,如果喻俨这会儿真的带妹妹逃跑,不能逃出愚化县不说,一旦被抓到了,还会面临更严重的惩罚。

当然,此时的喻俨并不知道这些,他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再怎么成熟,他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啊。

一群高壮的汉子冲着喻俨和喻芜走来,领头的那个男人虎背熊腰,一身匪气,看着就是不好招惹的人。

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躲在喻俨身后的喻芜,小丫头长得不错,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

“你们不能带走我妹妹。”

喻俨将妹妹护在身后,凶狠地看着那群人,一副谁敢上前,就要和他们拼命的模样。

“呦,小子,还挺凶啊。”

高虎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小子还挺有意思的,小小年纪眼神居然可以这么狠辣,刚刚被他盯着的时候,有一种被狼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可真是一个放高利的好苗子,等他再大一些,不用动武,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了。

可惜了,年纪还是小了点,又没爹没妈的,能不能活下去都二说呢。

“听说你爹是童生,那他有没有教你识过字,这是什么你看得明白吗?舍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娘要是还不了银子,就要把你妹妹舍给我。”

高虎生了趣味,于是他蹲下身,视线与喻俨齐平。

“你娘可是借了我二十两银子呢,按照利息,现在她得连本带利还我三十三两,你妹妹值三十三两呢,一般人家可买不起这样贵的丫头,但我也不能亏本啊,只能给她找一个更好的去处了。”

“嘿嘿嘿。”

边上一群跟着高虎过来的男人嘿嘿笑着,显然都想到了某种带颜色的事。

“嗨,我和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过我也应该提前通知你我把你妹卖哪儿去了,要不然等你毛长齐了,去找姑娘的时候找了自己的亲妹妹那可怎么办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意思,高虎胸腔震动,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的眼神更狠了,高虎颇感有趣,伸手想要捏一捏这小子的脸,看看他的脸皮是不是和他的脾气一样硬。

只是手还没来得及摸到喻俨的脸,就被他一口咬住。

喻俨咬的很狠,看那凶劲,似乎要将高虎手背那块肉咬下来,嘴角处甚至已经有鲜血滑落。

“操你老母!”

高虎重重甩开喻俨,站起身看着自己手背两道深深的牙印,他真的没看走眼,这就是一个狼崽子,会咬人的那一种。

“敢伤我们老大,我看你是找死。”

高虎带来的那些小喽喽上前准备揍人,此时喻俨因为高虎的挥手动作被甩到四五米远的地方,趴着不能起身,看到那些小喽喽抬脚准备踢人,阿芜直接趴在了喻俨的身上,用自己的小身板将他盖的严严实实。

原本旁观的村民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挡在了喻俨兄妹俩的前面。

“住手。”

眼看冲突就要起来了,高虎开口制止了自己那帮兄弟。

“咱们是求财的,不是要命的。”

之所以前面小奚村的人没有拦着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高虎手里有喻娘子亲手按印的舍书,即便他们心疼喻芜,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这会儿高虎他们要是对喻俨动手,虽然是喻俨伤人再先,可谁让他还是个孩子呢,乡下地方帮亲不帮理,即便两边真的动手了,高虎也无话可说。

这会儿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乡下地方不论男女因为常年下地干活的缘故都很有力气,对方人多,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能够站上风。

高虎能够拉起这样一帮草台班子放高利,这么多年上下打点还不出事,足以证明他这人还是很有能耐的,且能屈能伸,只是被一个小狼崽子咬一口,不足以让他气愤到失去理智。

“反正这舍书刚刚大家也都看了,村长也证实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和舍书上写的一样,并不存在蒙骗,不让我把人带走也行,舍书上喻娘子给出的还钱日期就在后天,那一天,你们要是能拿出这笔银子,我立马就烧了舍书走人,要是拿不出银子,对不住了,这丫头我得带走。”

高虎对着村长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他还有很多帐要收呢,这会儿已经耽搁足够久了。

“小子,我记住你了,你要祈祷你能凑够这些钱,要不然,为了报答你的这口牙印,我也会给你妹妹挑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去处。”

高虎会从事这个行当,又怎么会是一个善心的人呢,相反,他这人睚眦必报。

他看了眼拦在那俩孩子面前的小奚村人,笑了笑,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

当然,这些人不会全部离开,在拿到银子或人之前,高虎会安排几个手下潜伏在四周,防止喻俨想不开带着那小丫头逃跑。

阿芜还不能很好理解自己的处境,这会儿光顾着担心被推到的哥哥,摸着他摔痛的部位,轻声说着痛痛飞走,一派天真单纯。

——

“这可怎么办呢?”

村长坐在喻家的堂屋,房间里站满了人,愁眉苦脸看着喻俨兄妹俩。

那不是一两二两,全村人凑一凑,每家每户拿出几十文钱就能凑满了,那可是三十三两啊,平均下来,每户人家都得出近一两银子呢。

别说喻家这会儿本就欠着大伙儿钱呢,就说之前没有欠着,也不是每户人家都舍得拿出这么多银子的。

不是大家伙儿冷心,而是他们也不宽裕,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还租赁着乡绅的田地,但凡有个天灾人祸,就要穷到卖儿卖女的,实在是没有那么多余的同情心为别人家的孩子花费那么多银子。

如果说只是偶尔的帮衬,相信村里没有一个人会反对,可要拿出那么多银子,即便是最关心兄妹俩的李徐氏也不好开口了。

三十三两啊,这可能是村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数字了。

“各位叔叔婶婶,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那些银子,我做牛做马都会还给你们的。”

刚刚那一摔并不轻,喻俨这会儿浑身钝痛,不过这都比不上心脏凌迟般的揪痛,这会儿他跪在地上,朝着屋里的长辈磕头,重重的磕着,脑门很快久充血泛紫。

“哥哥。”

阿芜知道这样一定很疼,她抱着哥哥,将自己的小手垫在他的额头上。

可向来疼她的喻俨这会儿就跟发疯一样,不仅自己磕头,还一把拽住她的手,阿芜踉跄着跪了下来。

“小芜,快求求叔叔婶婶们。”

喻俨扭过头不敢看妹妹,他按住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地上按。

阿芜痛的瞬间飙出了眼泪,可她没有哭出声,心里唯一的反应就是哥哥刚刚那么重的磕头,一定很疼吧。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呢?”

村长叹了口气,上前制止喻俨的动作。

“大家怎么看?”

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个懂事的孩子失去妹妹,也不忍心看到喻芜就这样被卖进肮脏的地方。

“村长,不是我不想帮俩孩子,而是我家老大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家里好不容易存够了给他娶媳妇的钱,我家还有三个儿子呢。”

真的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了啊,说话的这个女人家境贫寒,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银子都是凑了好多年才凑齐的,为此她家老大硬是拖到了二十一岁,要是把银子借了,她家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取娶老婆,她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呢。

“我之前,已经借了喻娘子二两银子了。”

“我家也没银子啊。”

“我能借个两百文,更多就没有了。”

……

很多人默默避开了喻俨灼热的视线。

不是没善心,一切都是穷字闹的。

“喻娘子真是做大孽了。”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气氛瞬间被引爆,大家对已经落葬的喻娘子口诛笔伐,恨不得将她的尸体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暴晒。

喻俨紧紧抱着妹妹,眼神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小俨啊,你别怪大家,实在是没办法啊。”

村长看着推脱的村民,心中酸涩,可这会儿他也只能如实告知喻俨这个结果。

“后天,那人后天 ……”

村长想说那人后天就会来村里带走喻芜,可话到嘴边又不忍戳这俩孩子的伤疤。

“这俩天,带小芜吃点好吃的。”

他拍了拍喻俨的肩,捂着脸羞愧离开。

“诶——”

在场的人看着村长的背影,又看着紧紧抱在一块,就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般的孩子,他们也有些无地自容。

虽然那并不是他们的错,可总是有些莫名心虚。

先是有一个人跟着村长离开,接着又有两三个人跟上,慢慢的,屋子里的人也快走光了。

李徐氏踌躇了许久,她是真心喜欢喻芜这个女娃娃,可别说三十三两了,她全部的家当也就这个零头啊。

愧疚就像潮水一样将李徐氏吞没,她根本就没有勇气直视这对兄妹的目光。

最后李徐氏还是走了,她准备把家里的老母鸡给宰了,至少在小芜被带走之前,得让她吃一顿好的。

“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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