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误杀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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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无数的尸体被搬下城头,不管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不管是老人的还是妇人的,都像一只只破烂的玩偶般被拖下城头,堆积到了皇宫前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挖了一个硕大的坑,底下是一层层的灰烬,铺一层柴,浇上火油,把一具具尸体丢下去,大火熊熊而起,烧的肉体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很快,当这火熄灭的时候,他们也会变成一层灰烬,当明天的大战结束后,在他们上面,还会覆盖上一层灰烬。
他们本来自于尘土,活得如同尘土,死后也终将归于尘土,从虚无中来,回虚无中去。
火熄了,一阵风来,燕子贴子飞过,却很快像难以禁受坑中死亡气味似的展翅飞去。风将坑中的灰烬卷起,像一只只黑的白的蝴蝶,翩跹而起,刚刚飞至离地丈余的地方,豆大的雨点便噼呖啪啦地砸下来,把它们打回了原形:依旧是尘土。
刘继元双颊消瘦,脸色苍白,两眼突出来,就像一只鬼似的,凄凄惶惶地走在大坑旁,颤声道:“还要等多久?还要等多久?朕还能支撑多久?”
他突然转过身,就像回光返照似的,脸上腾起一抹激动的红晕,两眼也露出了几分神采:“继续,继续挑选所有能战的老人、孩子和妇人,把他们全都赶去为朕守城,他们所有人的家小全部集中到内城里来,与朕共存亡。他们若不决死守城,城破之日,内城焚火,所有的人全部同归于尽!”
身边的内侍赶紧俯下身,战战兢兢地道:“陛下,所有……所有百姓人家,但凡能战者,都已赶上城头了。”
刘继元神经质地挥舞着双手,尖声叫道:“还有……还有那些王公大臣、文武官吏,他们的家将、奴仆、子侄,也都要赶上城去,把他们所有不能战斗的老幼家人全部抓回来充作质人,所有的人都要陪着朕,与城共存亡!”
那内侍吃了一惊,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若是这样做,恐怕文武官吏们也不肯为朕效命了。”
刘继元呆了呆,就在这时,一骑飞马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老远就滚鞍下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陛下,陛下,宣徽使竹羽明逃出城去,降了宋人啦。”
刘继元大怒,跳起来大骂道:“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弃朕而去!这个怕死鬼,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不管不顾了么?好、好、好!把他的家人全部拉上城头,杀!杀!统统杀光!”
旁边那小内侍颤声道:“陛下,逃了一个竹羽明不要紧,怕就怕……他已看出几分端倪,若说与宋人知道,陛下的大计……”
刘继元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被抽个精光,他踉跄退了两步,险险一跤跌进那个万人坑里,失魂落魄地道:“若果如此,可……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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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三藩驻地。赵光义冒着倾盆大雨巡视到了杨浩的大营。
杨浩大营旁边就是潘美的营盘。有这位大将军在西城主攻兼督战,他倒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敷衍,再者说,他这支大军都是新招募来的各族勇士和西域浪人,这些人的身体素质和个人武艺都是好的,但是缺乏战阵训练,做不到互相配合,更不用说令行禁止了。
如今有潘美督战,既不能有意敷衍,他便利用这个机会以实战之法训练这些士兵,这些士兵的个人武力本来就是十分出众的,再经过这样残酷的血与火的锤炼,一日功夫获得的战阵经验胜过一个月的刻苦训练,尽管伤亡不可避免,但是这支军队却已迅速成长起来了。
赵光义赶到杨浩军营时,正是大雨倾盆的时候,他见杨浩披挂整齐,仍然按着剑笔直地站在点将台上,督促三军有序撤退,担负掩护任务的军队则在雨中肃立,任凭雨如瓢泼,却是一动不动,不觉大为意外。
虽说他心中实恨不得天上劈下一个雷来,就此结果了杨浩的性命,可是眼见杨浩指挥作战不遗余力,丝毫没有偷奸耍滑故意敷衍,对这个并不完全受他节制的西北强藩,面子上还是要安抚嘉奖一番的。赵光义从雨中扶起杨浩,把他拉进自己的黄罗伞盖下面,挽着他的手臂一齐登上点将台,眺望严整的军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逢此大雨而三军不乱,有这份军纪,就支大军就完全用得!杨卿是良将,这一支军是一支强军啊。”
“官家过奖了,臣营中军将闻听官家披甲执棍,亲冒矢石杀上疆场的消息,莫不为之振奋,将校们身先士卒,士卒们奋不顾身,为官家所感召,皆将身死置之度外了。”
两个人一个赞,一个捧,各自心怀鬼胎,却十分配合地在大雨中表演着君贤臣忠的戏码,监军曹玉广站在黄罗伞盖外面,翘着屁股探进半个身子来,一旁插科打诨,妙语如珠地吹捧迎合着,气氛当真是无比和谐融洽,只苦了杨浩手下那些兵丁,没了大帅的命令,尚未撤回营来的士兵只得挺着身子站在雨中,个个都浇成了落汤鸡。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阵喧哗,久闭不开的西城门突然打开,自里边杀出一标人马。
曹玉广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好,城中见我营中黄罗伞盖,晓得陛下在此,他们袭营来了。”他立即拔剑挺身,站在赵光义前面,大义凛然地喝道:“陛下休慌,有臣在此,敌人若来,除非踏着臣的尸体,否则休想伤害陛下一根汗毛。”
“走开!”赵光义一把把他推出了黄罗伞盖下面,没好气地说道:“敌人离得还远呢,哪那么容易便杀进中军?”
曹玉广脸上一红,讪讪地收起了佩剑。
杨浩此时也看到了城中突然闯出的那票人马,如果这票人马真有本事杀入中军,一刀砍了赵光义的人头,那倒是正遂了他的心意,可惜……,自己营前横着上万的大军呢,这么多人站在那儿,就算让城中冲出来的那票人马抡着刀随便杀,也得杀一阵子,何况旁边就是大宋第一擅攻的猛将潘美的军营,那禁军虎贲之士都是吃素的不成?
曹玉广已经打出了样儿,杨浩也不好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何况城中杀出那票人马就是冲着他的大营来的,杨浩立即拔出剑来,大喝道:“鼠辈敢尔,给我消灭他们!”
阵前尚未来得及撤回营中的杨浩兵马见到中军发出的旗号,立即蜂拥而上,这一队人马的统兵将领叫胡佳平,是杨浩从芦州起就一手带出来的人,但是他手下兵却是由西域浪人组成的,鲜卑人、吐谷浑人、突厥人、 畏兀儿人、粘八嘎人、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各个都是舛傲不驯、目高于顶的汉子,可是面对着这么高的一座城池,这仗打得根本施展不开,这些日子可把他们憋坏了,如今终于看到城中守军像个爷们儿似的冲出城来一战了,这些士兵喜不自胜,待见了中军发出的出兵旗号,不待主将胡佳平下令,便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汉国宣徽使竹羽明竹大人被宋军猛烈的攻势吓破了胆,今日见城下黄罗伞盖到了军前,晓得是宋国皇帝亲自巡视军营来了,不由起了投降的心思。他找个借口,支开另两员守将,带着自己的亲兵冒着大雨逃了出来,至于父母妻儿,那是顾不上了。
他冲出城来,一步一滑地拼命往前跑,生怕其他两员守将发觉不对,令人射杀他们,紧接着就见对面营中闯出一群大汉,披发左衽的、身穿皮袍的、高鼻子深眼窝的、金头发蓝眼睛的,一个个奇形怪状,却都是一副欢天喜地模样,吼着他根本听不懂的鸟语迎上前来。
“不对……不像是欢迎我投诚啊,怎么手里还举着刀枪?”竹羽明刚刚发现不对,那队奇形怪状的宋军已经把他们这一队人马包围起来,劈瓜切菜一般砍杀起来。
“不要杀人,不要杀人,我们是来投降的!”
竹大人跳着脚儿的喊,可惜风声雨声厮杀声,种种声音混淆在一块儿,根本没人听得清他的喊话,就算听到了,那些人能不能听得懂也是问题。很快,这队匆忙逃出城来的人马就被一直不得展其所长的杨浩所部给杀光了,这些人当强盗当惯了,入伍当兵还没多久,杀光了人很习惯地便去搜他们的身,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揣进自己的荷包。
赵光义站在中军看到这番情形,对他们搜刮尸体的行为只作未见,开口赞道:“爱卿所部虽是一些蛮夷野人,不晓军令兵法,不过临敌作战勇猛向前,不畏生死,若假以时日好生锤炼一番,不难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杨浩忙逊谢道:“官家谬赞了,臣之所部实是一支乌合之众,当不得官家如此夸奖。若说威武之师,还是禁军将士才是当之无愧。”
赵光义微微一笑,说道:“雨愈发的大了,收兵吧,朕去潘美营中看看。”
方才城中杀出一标人马来时,潘美也见到了,他立即披挂整齐,持枪杀出大营准备救驾,不料城中只冲出一队人马,顷刻间便被杨浩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后面的汉军见机不对又匆忙把城门关上了,于是他便在营前等候,这时一见黄罗伞盖向自己营前移来,便立即趋前冒雨静候。
这时晋阳城头一阵喧哗,忽然立起许多旗杆,每根旗杆上都绑着一颗人头,又有喧哗声不断传来,潘美见了莫名其妙,忙使一名小校持盾靠近了去听,不一时那小校回来禀报,潘美听了之后便露出一脸古怪的神气。
这时杨浩和曹玉广陪着赵光义已到了潘美营前,潘美连忙趋前拜见,赵光义手指城头,讶然问道:“仲询,汉军在玩什么花样?”
潘美脸颊抽搐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城头悬挂的人头……是方才出城的那队人马的的家眷……,方才出城的那一路人马……是弃城投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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