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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渝闪目望去,就见一个青衫武士手持一柄竹杖剑,与五六个吐蕃服饰的大汉正在搏斗,边打边退,正往山上退来,那些吐蕃大汉将他团团围住,七八柄大刀如匹练漫卷、长虹穿空,始终堵住他四面八方的出路。

折子渝的马匹、帐蓬、女儿家的一些应用之物都在这里,还未来得及收拾,自也不会仓惶逃去,一见事不关己,便爽快地自石后站了出来。这也是她行走江湖得到的一些经验,公开行藏,亮明旁观身份,事不关己,寻仇的双方便也不会把她牵扯进去。

要不然,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她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一俟被人发现,便很难表示清白。折子渝倒也是又艺高人胆大,眼见双方冲的惨烈,还好整以暇地站在大石前,一口肉、一口酒,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瞧着双方厮杀,。

那些大汉个个身材魁梧,动作却极敏捷,手中一口硕大的弯刀,刀风霍霍,凌厉无匹,而那青衫秀士就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兔起鹘落、闪躲腾挪,在一道道闪电般的刀光中总是险之又险地避过那足以一刀断其肢体的狠招,手中的青竹剑仿佛一条吐信的灵蛇般吞吐闪刺,不时还给对手挂上几道伤痕。

那青衫秀士攸然刺出一剑,剑光飘忽,浮光掠影,一下子逼退了面前的几个对手,然后一个斜插柳、大弯腰,又凭着机敏的身法闪过四柄交叉下击的弯刀,居然还忙里偷闲往折子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一个一身玄衫,肤白如雪的美貌少女站在那儿,见了他们如此搏斗稍一不慎就要血溅当场,居然不慌不忙,还在那儿从容地吃着东西,不由为之一诧。

他这一扭头,折子渝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此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他穿着一袭青衫,肩上还斜着系了一个包裹,紧紧贴在身上,然而他攸进攸退,动作仍是如同鬼魅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那青衫公子只匆匆一瞥,分神不过刹那,两柄弯刀便在如雷的叱喝声中交剪而至,青衫秀士急退,手中长剑剑尖飘忽,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飒然点在一柄匹练般掠过的弯刀上,剑刃一弯,他已趁势跃起,又避过了险之又险的一击,当下不敢再分神旁顾,只是专心应敌。

折子渝在一旁看着,只觉这青衫秀士不但身法怪异灵活,一手剑术也是出神入化,时不时的还要夹杂着几招拳法、掌法,每每能出奇制胜。看起来,若论武功,这青衫秀士不但比自己高明,比那几名吐蕃武士更是高明多多。

那些吐蕃武士论武功远不及这青衫秀士,若是单打独斗,恐怕无一人是他五合之敌,然而他们的刀又快又狠,超卓的速度和力量,有我无敌的一味进攻,已经足以抵消招术技巧的杀伤力,况且他们人多势众,互相之间配合默契,这又抵消了那青衫秀士身法上的优势,一时之间,双方竟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时,那青衫秀士一边还击闪躲,一边向折子渝所立的方向渐渐移动过来,折子渝也不知道他是为敌所迫,还是有意为之,只不过她的背囊窝棚全都在这儿,要她就这么赤手空拳地逃开她是不肯的。折子渝只蹙了蹙眉,仍然一支拿着鸡腿,一手拿着酒壶,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却已暗暗提起了小心,免受池鱼之灾。

那青衫公子的武学实在繁杂,剑招刁钻,而且不时夹杂着拳掌腿法,有时又以竹杖剑使出几招刀法来,刀势凌厉,大有西域刀法的风格。不过他的武功虽然繁杂,却是应用熟练,颇有诡奇莫测的威力,若不是这些吐蕃武士配合默契,又刀刀连环,不容他有半刻喘息,纵然人多势从,也休想困得住他。

那青衫公子越退越近,忽然,他大喝一声,一扬袖子,只听“嗤嗤”两声,竟自袖中射出两枝袖弩,迎面迫来的两个吐蕃武士措手不及,一人迎面中了一箭,大叫一声,仰面便倒。另一个只来得及微微一侧,弩箭正中肩头。

青衫公子诡笑一声,狸猫般一转,一剑挑开双刀,左腿飞旋而出,自一名吐蕃武士胸口一掠而过,那武士大叫一声,衣衫裂开,鲜血四溅,原来这青衫公子靴底居然还藏了尖刃,真不知他浑身上下装了多少武器,竟像刺猥一般,浑身是刺。

青衫公子这一出手伤敌,自己灵活机灵的身法便为之一滞,另外四个吐蕃武士齐齐大喝,四柄弯刀齐齐劈下,如同力劈华山,已然封锁了他前左右三方所有的去路。刀光如电,势若雷霆,而他后面,就是站在石下的折子渝。

眼看这青衫秀士就要被三把刀分成六片,他的身子突然整个儿萎缩下去,整个人萎缩于地,如同小儿叩拜,他这一叩头,背上“嗤”地一声响,又是一枝背弩破衣而出,陡然射向当面之敌,逼得那人向后一退,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像皮球般弹退过来,两柄弯刀险之又险地贴着他的面门劈下。

这几手动作说来漫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青衫秀士迅之又迅地退到折子渝身畔,忽然反掌一推,在折子渝腰间推了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推了出去,借此机会长身而起,挺剑扑向右翼一人。

折子渝万没料到此人竟然如此歹毒,竟然用自己这无辜之人来替他挡刀,这一前扑,堪堪迎向左侧两人,有她挡住了吐蕃武士,那青衫秀士再无顾忌,猱身而进,手中剑毒龙一般直取那右侧吐蕃武士的咽喉。

折子渝又惊又怒,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卑鄙!”

可是当面两个吐蕃武士手中的刀一刻不停,已然卷了过来,而且他们虽知这女子与那青衫秀士不是一伙,也丝毫根本没有绕过她的意思,折子渝娇叱一声,左手鸡腿飞向一人面门,右手酒壶砸向另一人脸面,伸手一拔,腰间短剑便出了鞘,想也不想,便朝那酒液溅了满脸,正掩面急退的吐蕃武士小腹刺去。

借折子渝一挡之机,那青衫秀士又结果了一个吐蕃武士,转回身来,便与折子渝夹击那几个人。

“铮铮铮!”折子渝连刺几剑,逼退当面一个吐蕃武士,反手一剑,便刺向那青衫秀士的左肋,那青衫秀士似乎早知她会挟恨报复,哈哈一笑,回剑一挡,“叮”地一声,如画圆圈,挡开了这一剑,又挑开了吐蕃人的一刀,畅然笑道:“美人儿若要报仇,也得先解决了这些胡人再说,你这样的俊俏姑娘,恐怕他们未必放得过你。”

折子渝反手一刺的功夫,当面的弯刀又阴魂不散地劈了过来,本来可以再给那无耻的青衫人一剑,这时无奈只得回剑去挡。一剑刺出,瞧见那吐蕃武士看清自己容颜时贪婪惊艳的眼神,情知这几个吐蕃武士也不是什么善类,只得银牙一咬,加入战团。

一时间,三伙人杀在一起,折子渝和那青衫秀士一面与吐蕃武士交手,趁隙还要剑来剑往,彼此厮杀一番。那些吐蕃武士本来就被青衫秀士杀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折子渝的一口短剑,在两人联手之下,不时有人中剑倒地。

这青衫人剑法毒辣。一剑刺出,不是咽喉就是心口、肋下,但凡中了他剑,就难再有生机。折子渝却只是抵挡,暗暗蓄力等待机会,那青衫人一剑刺向最后一名吐蕃武士时,折子渝手腕一翻,突然削向他的竹仗剑。那青衫人一剑刚刚刺中吐蕃武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折子渝当初一剑刺向吕洞宾时,都被他夸赞了一句剑如闪电,这时蓄势已久,何等迅急?那青衫人收剑不及,眼见折子渝剑锋贴着自己的竹杖剑刃向手指削来,只得弃剑后退。这时那吐蕃武士才捂着咽喉仰面倒下,竹杖剑仍颤巍巍地插在他的心口。

折子渝心中恨极,一剑得手,再不罢休,刷刷刷一连几剑,逼得那青衫人连连后退。那青衫人一连退了七步之后,便已稳住了身形,双手突然如抱圆球,左绕右绕,变化莫测,竟以一双肉掌探入白刃,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妙的身法,居然欺身近前,贴近了折子渝。

折子渝若非手中拿的是短剑,被他这么一欺近身来,手中剑简直就成了一件废物,可饶是如此,她剑上威力也是大减,交手几合,那青衫人缠腕一带,紧接着一压一扼,自己的臂骨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一弯,身形与她交叉而过时,竟然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折向了背后。

“天、山、折、梅、手?”

折子渝咬牙切齿,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她堂堂折家二小姐,身份尊崇,如今浪迹天涯,看似潇洒,究其缘故,却全是因为在杨浩受了昔日手下败将唐焰焰的折辱,那一幕她迄今还记忆犹新,唐焰焰所用的擒拿手法她也常常暗自揣摩,寻思破解之法。谁想到今日在六盘山上居然又碰上一个会这门武功的人,手法与唐焰焰如出一辙,折二姑娘可真是要气疯了。

那青衫人扼住她的手后,竖掌为刀,一掌便斩向她的后颈,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可是陡听折子渝唤出自己所使这门武功的名字,他的掌缘本已斩到折子渝的后颈肌肤,却一下子硬生生停住,惊诧地道:“你是谁?怎认得这门功夫?”

这扮成青衫秀士的男子,正是古竹韵。她所使的这门擒拿手法是集吕洞宾的天遁剑法、白牡丹的狐尾鞭法、陈抟的太极拳剑,再加上她所熟知的门派繁杂的武功,由马燚煞费苦心地揉和到一起所创出来的,其中还有冬儿学自契丹萧后的瑜伽术,可说是集各家绝学之大成。

这门擒拿手法练成之后,因为冬儿分娩在即,所以只有她和马燚、妙妙、娃娃、焰焰还有当时尚未“闭关”的周女英学过。说起对这门功夫的掌握,马燚第一,她排第二,唐焰焰是个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年幼时在武学根基上所下的苦功远不及她们俩,那就弱了一些了。

这门擒拿功夫创出来以后,唐焰焰兴致勃勃,还给它起了个名字。三人并未想要开宗立派,收徒授艺,所以这个名字从未外传,教给飞羽秘谍的只是依据各人身体条件传授的一些散手功夫,也从未告诉他们这门擒拿术的名字。这时陡然听到有人一口叫出这门擒拿术的名字来,她自然不能再下手伤人。

折子渝被她扼着手腕,身子只能向前弯着,狼狈的很。若换一个人,受制于人只是技不如人,败就败了,也没甚么了不起,可她折二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人,这样翘着屁股弯腰受制于人,简直是丢尽了脸面。虽说此处除了这个青衫人再无旁人看见,那也是羞愤难抑。

两次!一连两次!这一辈子就只这么两次!

唐焰焰说过,她这门武功传自杨浩,自己两次出乖露丑,居然都是杨浩教了人功夫来欺侮自己,这个王八蛋!

折子渝弯腰翘臀,真是欲哭无泪,她真恨不得那个杀千刀的杨浩现在马上就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一口一口,把那欺人太甚的杨浩连皮带骨地吞下肚去,这才解恨。

竹韵见她不答,眉头一挑,手上就欲加力,但她目光一凝,忽地瞧见折子渝颈间衣领上绣的花纹,不由惊咦一声,登时放手,失声道:“你是‘随风’的人?”

原来,折子渝衣领上绣着一片花纹,花纹是一片落叶状,瞧来只是普通的衣饰绣纹,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知其底细的人却知道,这是‘随风’秘谍的标志。

一叶随风,知天下秋。

旁人不知这个秘密,可她身为‘飞羽’秘谍的三大巨头之一,与府州的“随风”秘谍合作十分默契,岂有不知之理?

折子渝原先掌管“随风”秘谍时,做了几套在外行走的男女衣衫,上面都有“随风”的标志,如今虽交卸了差使,可她的贴身衣物,总没有随便销毁的道理。这一次因受了唐焰焰的气,愤愤然赶回自己住处后,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和金银细软便飞马出走,这衣服便也带了出来。

折子渝听他叫破自己身份,不由也是一怔,得释自由后正要再刺出去的一剑也硬生生停住了,怒视着他道:“你是何人?”

竹韵嘴角一抿,翻开自己衣领,呵呵笑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如果早知姑娘是‘随风’的人,再如何凶险的状况,在下也不会用姑娘你充作肉盾的,实在抱歉的很。”

竹韵一翻衣领,便见她衣领上也绣着一片花纹,花纹与折子渝衣领上的花纹极为相似,不过折子渝领间的花纹只有一片,而她是相连的两片,看起来就像一对翅膀。这是“飞羽”仿效“随风”设置的一种辩认标识,当然,要想确认一个人的身份,还有其他的暗语、手势相互印证,并不只靠这一样东西。

“你是‘飞羽’的人?”折子渝这才恍然,随手打了几个手势,再度确认他的身份。

竹韵熟稔无比地回了几个手势,这时才看清折子渝的模样,不由得顿时一呆。她的化妆术十分精妙,折子渝看不破她的身份,而且折子渝从未注意过她,就算看到了她的真面目,恐怕还是记不起来,但她却记得折子渝的模样。

此前,唐焰焰命令“飞羽”旗下所有秘谍打探折子渝的消息,她也是知道消息的,而且做为“飞羽”的核心首领,她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的内幕比普通的秘谍要多的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全都知道。

此时见了折子渝,一下子认出她的身份,竹韵心中电闪,对她离奇出现于此的原因,已经了然。见她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竹韵一边打着如何把她诱拐回夏州的主意,一边抱拳笑道:“是啊,我是‘飞羽’的人,在下姓贾,贾大庸。”

折子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听这青衫人的名字,实在平庸之极,与他唇红齿白,一表人才的模样大不相配,不过这人看着虽然俊俏,折子渝对她却没有半点好脸色,她冷着脸道:“方才,你是不是真要拿我替你挡刀?”

竹韵干笑道:“不错,为了保住我自己的性命,完成我的使命,一个素不相识者,我又何必在意他?不过,如果方才知道你是‘随风’的人,我就不会那样做了。”

折子渝没好气地道:“你当然不必那样做,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大可叫我出手帮忙了。”

竹韵嘿嘿一笑,道:“那时不是不知姑娘是什么人么?幸好姑娘无恙,就不要耿耿于怀了,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此番来此也是为了打探吐蕃人的动向么?”

折子渝目光一闪,随口说道:“我……姓折,折唐。”

“折唐?好名字。”

竹韵眼中一抹玩味的笑意一闪即逝:“看来焰夫人真是把她得罪狠了,折唐?嘿嘿……”

折子渝没有发觉这个十二岁就开始杀人的超级刺客眼中一闪即近的诡异,继续说道:“近来陇西的吐蕃各部一边结盟一边与宋人来往密切,我们‘随风’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动,所以奉折惟正公子之命,在下来此打探消息。”

竹韵故意惊讶道:“折惟正?负责飞羽的不是折子渝姑娘吗?”

折子渝不动声色地道:“你们的消息太闭塞了吧?如今执掌‘飞羽’的是折惟正折大公子,折姑娘已交卸了所有事务。”

竹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你不必再去打探什么消息了,我已经探听到了他们的秘辛,待我回到夏州,会与你们‘随风’分享这些消息。而且……实不相瞒,这一次我还从吐蕃人手中弄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此一来,已经打草惊蛇,他们侦骑四出,正在搜寻我的下落,姑娘这时前往刺探,恐怕正入虎口。而我欲沿六盘山北上,翻越兜岭返回夏州,一路上恐怕也少不了遇到拦截的吐蕃武士。”

她看看满地伏尸,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些吐蕃武士十分难缠,我单身一人,不管怎样乔装打扮,总难避过他们的耳目。而且敌骑人多势众……,不如姑娘你助我一臂之力,那我成功回返夏州的希望就要大得多了。”

折子渝看了眼竹韵一直背在肩上的包裹,那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过看她方才混战之中,不管如何凶险,始终将这包裹护得紧密,料来她所说的那十分紧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边了。

折子渝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东西,这般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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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嘿嘿一笑,说道:“姑娘应该知道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有些机密,恕我不便透露。”

折子渝哼了一声,忽又问道:“你在杨……太尉麾下,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吧?”

竹韵眨眨眼道:“此话怎讲?”

折子渝道:“据我所知,这‘天山折梅手’是杨浩的功夫,你若不是他麾下极重要的人物,他岂会将这功夫传授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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