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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出来两个小郎君上车走了。陈太初依稀记得是三房的九郎十郎,他压低了伞面,垂目看着自己已经在滴水的下摆,看了片刻,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犯傻。正要转身,却看见苏昉领头带着家人,程氏带着四娘她们也走了出来。瓦子里的执事娘子也早撑起了伞,两家的婆子侍女上前,替她们换穿木屐。

陈太初将伞抬了抬,退了两步,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那边的屋檐下头,九娘站在最边上,一手压着被风吹得乱飞的帷帽轻纱,一手压着裙摆,侧着头和苏昕说话。屋檐下的灯笼虽然用竹网罩住了,仍然被狂风吹得乱飘。虽然有伞挡着,但昏暗灯下依然看得见地面不少白雨跳珠,溅在九娘的裙摆上,她也毫不在意。

玉簪换好了蓑衣,亲自接过木屐,蹲下替九娘换鞋。隔着七八步远,陈太初在伞下看着九娘裙底轻巧地伸出一只脚,脚上的丝履被玉簪取了下来收好,只剩白罗袜松松欲坠,忽地她的脚趾头调皮地翘起来动了几下,似乎想把即将滑落的罗袜咬住,随后就蹬入了木屐中,站稳在湿地上。

陈太初心里也像被九娘那调皮的脚趾挠了几下,觉得自己不但犯傻,还看了不该看的,又羞又惭,索性转过身面对着墙站定。

九娘最后一个提裙上了牛车,转头朝苏昕挥挥手,看到不远处一把油纸伞下露出一大截湿透了衣裳下摆和木屐,正觉得奇怪,外面的玉簪已经将车帘放了下来。

陈太初微微抬起伞面,看着孟府苏府的牛车分头离去,才转身往回走去。

苏瞻及随从们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刚刚上马而去。赵栩赵浅予也带着人走了出来,正好见到孟府的牛车转了个弯,大雨里就要远去。赵浅予赶紧让小黄门撑了伞去拦,将牛车慢慢赶回头,停到这边屋檐下头,她套了木屐带着女史们过去。

程氏见车忽然调头停了,掀开车帘,一看是淑慧公主派人拦下车,就要下车给公主见礼。赵浅予笑盈盈地说免了免了,只是单请九娘下车说几句话。

九娘戴上帷帽下了车,就被赵浅予拉到门口。赵栩正等着她。

赵栩就问:“苏昕刚才打的,是不是上次我打的那个狗东西?”

九娘忍俊不禁,点点头:“是他。”

赵栩冷哼了一声又问:“他可还敢眼珠子乱转?”

九娘笑着摇摇头,却看到陈青走了出来,便朝陈青福了一福,待要告退。

陈青伸手虚扶了一把,低声告诉她道:“蔡相想要太子妃一位,你表舅只答应不插手礼部的选妃名单。”

九娘一惊,这应该是她跟程氏下楼之后他们三位所谈到的事,心念急转中想起二楼平台上遇到的酷似阮姨娘之人,那个他带着去见蔡相的女子,会不会列在选妃名册里?赶紧问了一句:“名册里可有张蕊珠和蔡五娘?”

陈青摇头:“尚不知晓。但你表舅私下告诉我,太后有意让你们孟家的小娘子进宫待选。你回去告诉你家婆婆早做准备。”说完就已迈步往外走去。

九娘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却隔着帷帽的轻纱,见到赵栩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夜灯之下,他那桃花眼一眸春水照人寒,千斛明珠觉未多,似有万言千语待诉说。九娘脸上一热,仿佛那拔钗时的一刹那心虚又至,不敢再看他,赶紧屈膝一礼,转身还想追上陈青再多问两句。

赵栩怅然若失,带了赵浅予和一众随从跟上他们。东边陈太初正好也走了回来,没想到又看到九娘在这里,收了伞笑着迎上来。

两边静立的执事娘子们跟着上前,撑开油纸伞,要替他们遮挡两侧的雨雾。

这时正值一道闪电劈在当头,照得人须发尽亮。九娘一抬眼看见身前执着伞柄的手纤细白嫩,十指涂着朱色蔻丹,说不出的妖魅艳丽,那执事娘子所穿的青色褙子被风一吹,露出真罗红的底衫来,她心猛地一跳,不及多想,立刻大声问:“你为何冒充瓦子的娘子?”

寒光一闪,天上炸雷响起,赵栩已经冲上前一把拉住九娘,朝伞下人就飞起一腿,大喝:“小心刺客——来人——!”

陈青反应极快,九娘话音未落,他已经矮身向前冲了两步,堪堪避过两侧飞来寒光。九娘眼睛才一霎,陈青又回到了她面前,一手拉了赵浅予一手拉住她朝后直退入侍卫群中。再回过头,赵栩和陈太初已经和两个女子斗在一起。瓦子里其他执事仆从们吓得赶紧去喊人,十几个大汉手持棍棒朴刀涌了出来。陈青一挥手,身后十几个侍卫上前横在几家的车驾之前,大多数都护住了孟府的牛车。大雨里传来车里女眷们的叫声。

七娘刚一探头,就尖叫一声缩了回去。半晌车帘才又悄悄掀起一角。

陈太初正接着东面被赵栩踢开的那人,他手中的伞遇到那执伞人袖中的短剑,几瞬就伞面就破裂开来。他也不慌,清啸一声,手持伞柄也当剑用,直把那人从檐下逼到雨中,远离了孟府的牛车。那人手中剑气纵横,发出嗤嗤声。陈太初出手如电,丝毫不落下风。

西边,赵栩手上精光闪烁,两柄短剑翻飞不止,也将一个女子逼退檐下,两人都是短剑,在大雨中几乎是贴身厮杀,雨花飞溅。瓦子的护卫们远远围着,却无人再敢上前。

忽然赵栩大笑一声,刷刷两下。那女刺客手中短剑已断成三截,连着退了几步她忽地扬声大笑道:“且住!秦州故人特来问陈太尉安好!太尉这么招呼客人可不合适吧?”

场上众人都一愣,秦州故人?!赵浅予和九娘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一些。

陈太初手下也一滞,不防那和他对战的女刺客欺身而上,柔荑一伸,竟朝他面上摸来。陈太初手中伞柄格住短剑,一个后仰,那染着朱红蔻丹的如葱段一样手指堪堪擦过他的右脸。

这女子娇笑道:“太尉的儿子们也长得好!”人已连续往后空翻,和那自称秦州故人的女子并肩在大街之中站定了。两人相视一笑,一伸手,已将身上的青色褙子除去,大雨滂沱下,两人身上红似血的贴身薄纱胡服尽湿,纤毫毕现,玲珑有致,看不清面容,也觉得是难得一见的如花娇颜。不少侍卫都倒吸了一口气,手中兵器也无意识地松了一松。九娘和赵浅予不由得都啊了一声,又往陈青身边走近了两步。秦州来的?还是这么厉害这么好看的女人?九娘的好奇心作祟得厉害,探头看看陈青,陈青却看着场上毫无表情。

和陈太初对战的女子扬声笑道:“方才那位厉害的妹妹,一眼就认出我来,不如你把帷帽拿下来,让姐姐也认识认识你罢。”

赵栩暗叫不妙,和陈太初一矮身已往回急退。

那两个女子话未说完,已同时一翻手,身子往下一蹲,两台精巧的袖弩已托在臂上,嗤嗤几声急响,十多枝精铁利矢带起水花,直往陈青九娘赵浅予站立的门口急射而去。

陈太初心知这样的袖弩在这个射程里极为霸道,不及多想,手中伞柄掷出已击落两根小箭,叮当落在一地水中。一看赵栩也已削断了几根利箭。

两人眼睁睁看着剩下的近十枝箭急啸而去,门口那些侍卫还来不及反应,赵浅予发出一声尖叫。九娘一瞬间下意识地就将赵浅予搂在怀里背转过身子,以身挡箭!

以身挡箭!!九娘要以身挡箭!赵栩和陈太初肝胆俱裂,同时飞身疾奔。

一声长啸,一道剑光自上而下当空一劈。

几乎只发出一声脆响,十多只利箭骤然半途失力,叮叮当当坠落在地,有些精铁箭头滚到九娘赵浅予的木屐前面,幽幽泛着光。赵浅予小嘴一扁,要哭却哭不出来,只紧紧抱着九娘。

陈青丢开长剑,冰山一样的俊脸毫无表情:“弓来!”

九娘赵浅予的帷帽忽地齐齐裂开,掉落在地上。两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心有余悸,腿脚发软,委实吓得不轻。侍卫们赶紧团团将两人护住。

不远处两个女子正应付着赵栩和陈太初的杀招,一见就连退了三四步笑道:“妹妹果然美得很,我可记住你了哦!”

雨势不减,闪电不退,雷声不弱。这几瞬间,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