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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这几天夜里几时睡下?”

结香道:“大官人天天过来督促, 三郎不敢不从,这几日大约戌时就移灯入帐。”

“今天吃了什么?粥饭用得香不香?”

结香口齿伶俐,一样样回想:“早晨吃的是鸡丝龙须面和烧饼,盛面用的是小碗, 三郎吃了一碗,烧饼吃了两枚。午饭是半碗鸡脯粥,一盘野菜素馅的饺子, 配的金银馒头、桂花栗子糕,还用了一盅鲜奶杏仁豆腐。夜里吃得少些,就吃了半个油蜜蒸饼。”

“喔?是不是白天又劳神了?”

结香笑道:“那倒没有,三郎今天的气色比往日好许多,可能是下午吃了几个柿子, 晚上不饿。”

问话的人又絮絮叨叨问了些其他的, 李南宣的行动坐卧, 一日三餐, 穿的什么衣裳,吃的什么果子,喝的什么茶,事无巨细,样样都打听。

结香脾气好, 耐心为他解答。

李绮节忍不住扶额, 如果盘问结香的人是张十八娘,或者周氏,这很正常, 如果是李大伯或者李乙,也很寻常,但是,现在那个缠着结香问个不停的人,却是她的亲大哥李子恒!

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李子恒,竟然拉着一个丫头,打听李南宣的日常起居?

还打听得这么仔细?

李绮节悄悄翻个白眼,转过月洞门,拂开阔大翠绿的美人蕉叶片,“大哥,你怎么在这?”

李子恒嘿嘿一笑,摸摸脑袋,不言语。

结香在张十八娘和李南宣面前很随意,但是面对李家人则客气谨慎得多,见李子恒不吭声,她也不多话,眼皮一垂,静静站在一边。

李绮节瞥李子恒一眼,冷哼一声,笑向结香道:“伯娘还等着你去她那儿取人参呢,三哥已经睡了?”

结香点点头,“大官人亲自发话,三郎敢不听么!”

李绮节笑而不语,拉着李子恒走到廊檐底下。

“你打听三哥做什么?”

天色还不算很晚,不用点灯,也能看清道路,加上天上一轮满月笼罩,洒下万道银辉,把院子照得恍如白日,廊檐里便没点上灯笼。

李子恒的脸陷在阴影里,依稀看得清五官,但看不清他的表情,“还能做什么?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三弟啊!他病了,我还没去看过他呢!”

李绮节嗤笑一声,拉倒吧,以前她生病的时候,李子恒都不会这么仔细问宝珠她的起居坐卧,只会一个劲儿地劝她:“多吃点!”

她撇撇嘴:“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不许惊扰到三哥,他心思重,比不得你心大。”

李子恒觉得李绮节这句话似乎是在夸奖自己心胸宽阔,得意地挺起腰板,“你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李大郎可以说是瑶江县最体贴的好哥哥!”

回到房里,还没坐下,孙天佑搂着李绮节往帐帘低垂的里间钻:“给你看样东西。”

架子床前笼着一道柔和的光芒,原来是一囊萤火虫,拿白纱布袋装了,挂在铜钩上,夜里纱布透出一团淡黄的萤光,光华流动,柔和生晕,煞是好看。

知道他有孩子气的时候,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有闲情逸致。

压在心头的阴影立刻烟消云散,李绮节放松身体,懒洋洋靠在孙天佑怀里,任他拔下自己发间的对钗,轻笑道:“你捉的?”

孙天佑低笑一声,她能感觉到背后胸膛的起伏,“阿满捉的,我只负责提供纱网和竹竿。”

李绮节笑得更开怀,“多谢。”

孙天佑在她额间轻吻一口,似乎想吻去她眉宇间的轻愁,“谢我什么?拿什么谢?”

“让我想想。”

李绮节低头沉吟一阵,认真考虑半晌,伸开双臂:“好,就让你替我宽衣罢。”

孙天佑笑而不语,为她脱去细布夹袄,亲自绞干巾帕替她擦脸。

因为在家中,她并未妆粉,不必卸妆,匆匆梳洗一番,便躺倒在枕上,轻舒一口气:“我累了。”

孙天佑以手支颐,在她耳边轻轻吹气:“累了就合眼睡罢,我给你打扇。”

粽叶蒲扇摇动间有窸窸窣窣的吱嘎响声,像一架不堪重负的摇椅,人刚躺上去,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抗议,初时觉得刺耳,但听久了,又觉得极度催眠。

李绮节听着摇扇声入睡,一夜甜梦,次日醒来,天光大亮,帐帘高卷,四面门窗却关得紧紧的。

薄被紧紧缠在身上,连脖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的,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不用说,肯定是孙天佑的杰作。往日他从不早起,总要趁她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和她歪缠一会儿,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她艰难掀开像裹粽叶一样裹在身上的被子,起身披衣,趿拉着木屐走到窗下,想支起窗子。

靠在外间罗汉床旁打瞌睡的宝珠不小心掉在地上,猛然惊醒,抬头时看到李绮节想开窗,连忙道:“三娘,外头在落雪籽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搓着手,“昨天还觉得热,今天就冷得慌,你怕冷,得添上大衣裳才能出门。”

李绮节侧耳细听,果然听到窗外风声呼啸,雪籽敲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响。

房里幽凉空阔,一阵凉意擦过光着的脚踝,她忍不住打个寒噤,搂着胳膊,回到温暖的床上,“船备好了吗?”

宝珠点点头,“备好了,太太本来要多留咱们几天的,官人说只是落雪籽而已,不要紧。”

李绮节笑了一下,别说是落雪籽,就是落冰雹,李乙也不会多留他们,女儿、女婿回娘家小住是孝顺,但住久了别人会说闲话,李乙怕孙天佑不高兴,前几天已经暗示过,催她赶紧启程。

宝珠翻开编丝刻花狮子滚绣球牡丹纹大衣箱,找出几件草上霜和一斗珠的冬衣,让李绮节挑一件换上:“回去要坐船,江上风大,多穿点。”

李绮节换好衣裳,揽镜自照,看宝珠脸上似乎有些气恼之色,疑道:“一大早的,怎么气鼓鼓的?谁欺负你啦?”

宝珠气呼呼道:“没人欺负我。”

嘴上说没人欺负她,脸上却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只差没抱着李绮节的大腿喊冤枉。

宝珠和进宝祖籍河南,因为逃荒流落至瑶江县,被丧妻不久的李乙买回家中充当丫头、伙计。

那时候宝珠自己还是个没有灶台高的小娃娃,就得负责照顾同样是小娃娃的李子恒和李绮节。

乡下人家的姐姐,基本都是这样长大的,从会走路起,就帮着照顾弟弟妹妹。爷娘白天出去干农活,她们烧火、做饭、喂猪、洗衣服,喂弟弟妹妹吃饭,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放牛、打猪草,把弟弟妹妹们带到山下田间玩耍,自己去山里采野菜,晚上回家帮弟弟妹妹们洗澡,哄弟弟妹妹困觉,第二天叫弟弟妹妹们起床。

这样的生活,循环往复,一过就是十几年,直到弟弟妹妹们长大成人,或者是自己出嫁。

彼时不论是富贵高门,还是贫苦人家,长子或是长女的责任心都很强,威望也很高,父母不在的话,长子长女就得负责赡养年幼的弟妹。

比如朱盼睇,虽然喜欢跑到别人家去撒泼打滚占便宜,但她对自己的妹妹很好,每天都把几个妹妹看得牢牢的,操心妹妹们的吃,操心妹妹们的穿,不是母亲,更胜母亲。

宝珠是乡下丫头,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村里其他姐姐们平时是怎么照看弟弟妹妹的,一到李家,就把李子恒和李绮节收拢到自己羽翼下,跟只慈祥威严的鸡妈妈一样,管这个管那个,整天围着兄妹俩转,吃喝拉撒,全被她一个人包了——明明她自己只是个瘦弱的小丫头而已。

李绮节小时候特别崇拜宝珠,因为宝珠实在是太能干了,会做饭,会汤水,会缝补,会绣花,会杀鸡,会宰鹅,会腌酸菜,会把皱巴巴的衣裳上一层米汤浆一遍,然后变成挺阔的新衣裳,会炸野菜饼,会蒸馒头千层饼,会用草木灰洗掉那些怎么搓都搓不掉的污渍,会根据历书猜出第二天的天气,后来还学会梳各种各样的复杂发髻,记得李家那张犹如几十个蜘蛛网交叠联合起来的亲戚关系网……总之,就没有她不会的!

全能的宝珠,是李绮节最信任、最倚重的帮手,她曾想把宝珠送到绣庄去做个大管事,名头好听,身份体面,以后嫁人肯定能说个好人家。

宝珠不肯,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没什么心机,只会老老实实干家务活,不想领那些需要费脑筋的差事,给她干她也干不好,她就想当个厉害的管家婆。

“当大管家多威风,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得听我的!以后我男人就在孙府里挑一个,他也得听我的!”

这和奴性无关,宝珠和弟弟进宝逃难路上看过太多人间惨剧,饿得奄奄一息时被李乙买下带回家,对她来说,没有比李家更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她没有野心,愿意一辈子待在李绮节身边。

倒是进宝毕竟是男孩,不爱手束缚,而且还是爱玩的年纪,希望能随商队一起南下,跟着涨涨见识,领略一下运河沿岸、尤其是南直隶的繁华热闹。

李绮节认真考虑过后,把进宝交给阿满教导,预备明年放他去商队当差。让宝珠留在身边当差,有她在前头顶着,宝珠才能安安心心逞威风。

两人名为主仆,感情就和姐妹一样,还比平常的姐妹多一份抚养的情分。

孙天佑火眼金睛,知道进宝和宝珠两人在李绮节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平日里对他们姐弟很客气,三五不时送上几件不起眼但很实用的小物件,把宝珠哄得服服帖帖的。

孙府其他下人见官人和太太都对姐弟俩不一般,不敢怠慢他们。宝珠在孙府可以说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连带着回李家省亲时,李家的丫头待她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谨慎起来。

李绮节皱起眉头,人人都晓得宝珠是她李三娘罩着的,谁敢欺负宝珠?

“真没人欺负我。”

宝珠轻哼一声,把一碟盐炒南瓜子扒拉到手边,一边嗑瓜子,一边道:“昨晚四小姐吃醉了酒,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呢!还没进房,就一阵子摔摔打打,钗子、耳铛、珍珠串子、金戒子,胡乱扔了一地。扔完又心疼,怕丫头们趁乱捡了去,让曹婶子打着灯笼,一屋子的丫头蹲在地上寻摸。我刚巧路过,远远看了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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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眼,四小姐立刻变脸,拿眼睛剜我,还让丫头拦着我,不让我从她门前走,分明是把我当贼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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