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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老阿姨占的座位靠窗,想要拖走她还要影响坐在过道的乘客,且对方拒绝配合的话,确实从座位上拉起一个人相当有难度,可如今她站起来了,几个乘务配合着乘警一起带走就方便了。

老阿姨一走,宁婉刚打算享受片刻的清净,结果没清净多久,她的手机就响了。宁婉一看号码,是悦澜社工委的季主任。

作为目前悦澜的社区律师,见了季主任的电话,宁婉几乎福至心灵地知道准没好事。

她的预感也确实成了真,电话接通后,季主任苦哈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宁婉啊,张子辰跑了!”

又跑了?!

宁婉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搞的?”

“过年啊,家人忙着宴请置备年货,这两天吃药上也没留神,小区里有人偷偷放鞭炮,把他给吓着了,犯了病,人就这么跑没了,查了小区门口的监控,只知道人往西边跑了,也不知道具体上哪儿了。”

季主任声音充满了步步为营的老奸巨猾:“所以待会估计就要麻烦你了啊,记住啊,好言好语安抚住,不要反驳,一反驳他犯病更厉害更疯,顺着他的话说,把人哄住,问清楚人在哪儿。”

他规劝道:“宁婉啊,你想,你这也是为了工作,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情话该说还是说啊,你想,万一人家被你这冷淡一刺激,犯病更厉害搞出更多纠纷,还不是你去善后吗?”

“……”

宁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挂了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

张子辰是悦澜小区里的住户,今年十七岁了,平时是个挺腼腆的男生,但是家族遗传,有间歇性精神病,一旦受到刺激发了病,行为就完全不可预知了,为此犯病后在小区了惹了好几个纠纷,最后都是宁婉出面调解的,一来二去便也认识了。他吃了药后是个讲礼又温和的男孩,然而一旦发病起来,就比较奔放了……以前是出门寻衅滋事,后来就演变成——

给宁婉打电话热烈求爱……

宁婉正头疼着,这始作俑者张子辰的电话就来了。

宁婉看了眼手机,先打开电脑,点开了《土味情话大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接了起来。

傅峥自从上了高铁后就后悔了,高远本来说了派专车来接他,但傅峥久未回国,挺想体验下国内的公共交通和生活氛围,决定坐高铁,商务座全部售罄,于是买了一等座。

一开始,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确实给他带来了点烟火人间的新奇感,然而很快,这种感觉就变成了后悔,无穷无尽的后悔,说是一等座,但环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还有不买票直接上车霸座的,好不容易霸座的走了,自己的邻座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讲起电话来。

“是是是,我当然是真的爱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子辰,不知道有句话你听过没有?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

“啊?你说你没酒窝?怎么可能!你有,就是有的不明显罢了,对,肯定有,你那么帅,怎么可能没有酒窝,我就喜欢有酒窝的男人,不信你找个镜子照照?对了,你在哪儿呢?附近有镜子吗?”

“不不,我怎么是哄你的呢?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缺点你。”

“你知道吗?我最近想买一块地。你问我什么地?哈哈,当然是你的死心塌地。”

……

傅峥觉得自己完全听不下去了,要不是高铁,只是一般的轿车,他可能真的会考虑跳车。

幸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高远的电话解救了他的尴尬。

“喂,傅峥,你到哪儿了?”

傅峥抿了抿唇,刚要回答,就听到自己邻座突然抬高了声音,用一种扭捏做作的声音娇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到哪儿了?死相,我当然已经到你心里了啊!”

“……”

这声音一五一十地传进了傅峥的手机里,传到了对面的高远耳朵里。

高远大概是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当场愣住了:“傅峥,你还好吧?”

结果傅峥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邻座大声道:“好的好的,当然好着呢,对,我和你一样,最近忙着叶绿素合成呢,你放心吧,再过几天我也要开花了!咱俩心连心,爱情永结同心,相约一起开花!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

要不是从对方的包里看到了对方的律师证证件,傅峥打死也不愿意相信这么一个人竟然真的是个律师。

他只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跳车了:“高远,我现在不太方便,待会下车了打给你。”

傅峥挂了电话,板着脸,戴上耳机,把钢琴摇滚开到最大音量,效果震耳欲聋,但傅峥觉得,聋了也比听身边那可怕的情话强。

好在车程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站,傅峥几乎迫不及待下了车,摆脱了自己那个浑身是戏情话绵绵的邻座。

高远说好了来接站,傅峥走到出口的时候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两人是国内本科大学同学,虽然多年没见,但关系很好。

高远轻轻给了傅峥一拳算是打了招呼。

他为人热情,一路上便是积极给傅峥科普:“总之,国内的法律环境和美国的完全不同,你虽然在美国执业多年,但美国那一套和国内大为不同,你就算通过了国内的司法考试,但没在国内执业过一天,想要独立从业还要在所里挂一年实习,何况国内的司法实践可能也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于高远的苦口婆心,傅峥并没有当回事,他抬了抬眼皮:“所以你把我‘流放’到社区基层去做实习?”

高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流放’呢?你可是我们所诚意邀请马上要新加盟的高级合伙人,还指着你拉高今年创收呢。”

“给你安排去社区完全是我的一片苦心,虽然社区律师是很基层,但是越基层,越是能接触到最真实接地气的法律环境,基层法律纠纷多,种类各种各样,处理起来并不容易,是最快速的训练场,我给你安排了在悦澜社区做三个月实习律师,能让你以最快的速度适应国内的生活环境和法律环境。”

“哎?你可别那么看我,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虽然苦和累,但像打怪升级似的,能接触最多的怪,何况你也要改改你这种性冷淡作风,你这套在国内当律师,要跌跟头的,国内客户的法律意识和成熟度,还远远没培养起来呢,维系客户可不像在美国那么简单。”

“你当然可以直接进入我们所当合伙人,但是我建议你还是在社区历练个三个月,没坏处,你刚回国,正好休整休整,阿姨那边也可以多花点时间照顾。”

傅峥本来在美国从事金融法律业务,前途大好,从职业未来来说是不该回国的,但因为母亲重病,他作为独子,不想在亲情上留有遗憾,还是回国了。

这点高远可以理解,但有一点高远倒不太明白:“我就搞不懂你了,虽然中美法律差距很大,但你完全可以做商业这块,但你为什么就想尝试做民事?”

“哦,在商事领域的法律纠纷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挑战了,既然调整了职业规划选择回国,那索性尝试点新的领域,商业也继续做,但也试试开拓做民事纠纷。”

这听起来完全像是“在商事法律领域已经独孤求败,所以选择新的挑战”一样欠扁,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那高远一定觉得是吹牛逼,但如果是傅峥说,那就真的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而已。

“那你去社区‘微服私访’就更有必要了,现在悦澜社区是我们所的签约社区,负责那的律师叫宁婉,我看社区对她评价挺高的,虽然人家年纪比你小,但人家本科毕业就工作了,基层经验丰富,你跟着应该也能学点东西,熟悉下国内套路。”

高远笑笑补充道:“我怕说了你的真实身份,宁婉不自在或者和你交流起来会有隔阂,你端着合伙人老板的架子也没法从她那儿学到东西,所以给你隐瞒了下身份,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过我并不觉得能从她那里学到什么东西。毕竟谁放着总所不待,想去社区但律师?”傅峥嗤笑了两声,“能去社区的,肯定是你们所里业务能力边缘化的人了,你说说我能跟着她学到什么?”

“你可别说,你这去悦澜社区的机会还有人竞争呢,原本我们所里一个年轻小伙子早早就申请要去社区跟着宁婉干,我还算是横刀夺爱内部操作才把这个机会内定给你的好吧?”

……

“算了,不聊工作了,聊点别的,这次回国觉得怎么样?”

傅峥想到高铁上发生的一幕幕,真心实意道:“不怎么样。”他皱了皱眉,“现在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都能当律师的吗?”

“啊?”

“精神有点障碍的人也可以过司法考试吗?”

“不能吧……”高远思忖了片刻,听完傅峥的遭遇后客观地评价道,“一般来说,精神病人的思辨能力应该支撑不了考过司法考试,我觉得你邻座那个女的大概率还是在复习司法考试的过程里疯了。范进中举知道吧?拿到律师证的刹那,情绪太过激烈,然后就疯了?”

傅峥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对了。”高远想起什么似的,然后揶揄地看了傅峥一眼,“容市出美女的,你今天一路上有见到什么美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