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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白清欢脚步停顿,段惊尘亦止步。

他也认出了前方那队人的身份,倒也没有开口,只是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天倾剑出鞘,单手提着剑。余晖落在剑尖上,幽深中反射出锐利金芒。

叼着只小虫子的刀疤看看白清欢,又瞅瞅段惊尘,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有仇家上门了。于是它头一甩变作巨兽,喉咙里低沉呜呜,眼露凶光。

当着龙侍的面,它一巴掌将那只想逃走的飞虫拍下,而后巨爪按住,缓缓碾碎。

这一人一犬俨然是准备就绪,等待动手的姿态,瞧着岂止是嚣张?

简直是猖狂!

山门内,一众合欢宗弟子也在探头往外看。

“大事不妙。”有位年长的执事长老蹲在树丛后,忧心忡忡:“应家的人傲得很,上次来这么多人还是好几百年前,当时就差把咱们宗门给掀平了,若非白长老那会儿果断同意解契,怕是要被直接灭门,他们如今能忍?”

有个年轻弟子扒拉在花树上,“可是前几天来送东西的龙侍态度好像还行?”

反驳声从另一棵树上传来:“就是因为前几天态度好,结果一直没请到白长老,所以如今恼羞成怒来了一群人,怕是要准备动手来硬的了。”

“白师叔这回怕是又要有麻烦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合欢宗内年长的都亲眼见证了当年白清欢被逼解契的那件事。

那段过往中笼罩着的,其实不止是被逼迫被抛弃的屈辱,甚至不止是风花雪月的爱恨纠缠。

世间最荒唐的事情,莫过于将所有事关生死的事情给笼上一层浪漫的情爱外纱,好似所有事情变成和爱有关,就情有可原似的。

譬如凡人中的那些丈夫囚禁侮辱妻子,说是爱得深沉只想将她束缚在身边。修士也没好到哪儿去,所谓杀妻证道,理由是要割舍掉最爱的人才能奔赴大道,我杀你,证明我爱你。

白清欢与应临崖那段往事也如此,世人只记得其中的缠绵悱恻。他们只记得那是羽山上界的仙族少主看上了一个普通的合欢宗修士,也正因地位的悬殊,才觉得结契也像是恩赐,解契也该是理所当然。

但偏偏是世人眼中最该耽于缠绵悱恻的合欢宗修士,记得白清欢在五百年前险些死在那场解契之中。

道侣契乃是对着天道起誓的,一旦成契,想要解除便难了。

通常来说,想要解契,需得两人同对天道起誓断契,共同担下天道的反噬之力,如此才算是了结。

但若是其中一人自斩道侣契,那便是单方面违背了天道契约,要遭受将近十倍的反噬。

昔日应家送来灵石时何等的傲慢,他们要求的,便是让白清欢自斩道侣契。

她那时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解契之后遭到的反噬几乎要了她的命。

应家当初那五百万哪里是解契的赔偿,那分明是给白清欢的买命钱。

她应下了,便是赌了一场几乎必死的命。

但是她没死。

在应家的龙侍们离去后,乔向溪背起了白清欢。

同样也还只是个小小金丹修士的乔师姐,背着她跌跌撞撞走过了东灵洲的荒原,在崎岖的山路上不眠不休走了无数个昼夜。

月亮始终高悬在她们的头顶,如白清欢替她杀了大师兄,拖着尸体艰难前行的那夜一般亮。

最后,乔向溪求到了医仙谷的丹圣子处,以自愿当丹圣子十年的试药人为代价,把白清欢救了回来。

这事儿,合欢宗的老人们都知道。

于是在沉默良久后,山门内的那些树上,如雨后春笋开始往外面冒头。

一号树上:“那来硬的我们可不怕,虽然咱们合欢宗的人不擅长打架,但是我们的道侣可能打了。赵师兄,你道侣不是铁衣宗的副掌门吗?王师叔,你道侣不是血尸宗那位尸鬼王吗?还有李师妹,把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张家少爷给叫来,让他多带点人来!”

二号树上:“我都把人摇上了,只要白长老一声令下,就送应家人回羽山老家。”

三号树上:“可惜了,我该提前认识两个剑修的,毕竟要论能打又不怕应家人的,也只有青霄剑宗那群傻冒了。”

四号树上:“嗯……等等,剑修?!”

众人在短暂的懵然之后,齐齐将视线落在山门外的假仙君身上。

白清欢和段惊尘互换身体的事情不曾传出去,所以宗门其余修士早已浮想联翩,冒出万种猜测,其中最具说服力的一项就是——

白长老飞升失败走火入魔,主动跟着剑修们去了青霄剑宗,轻松拿捏没见过世面的小仙君,且把后者带回合欢宗做了上门男修。

如今这局面下,众人对假仙君寄予厚望。

万众瞩目之下,白清欢轻轻拍了拍刀疤的狗腿,又唤回段惊尘。

“他们不是来找打的,走吧。”

她拉住段惊尘的袖口,带着他往山门内走去。

昨夜漂了一阵细雨,山门的石阶上一夜间就生了许多碧绿的青苔,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稳当,就这样平静地来到那群龙侍面前。

并不是当年的那些面孔,来的这些年轻了许多,面上的神情也恭敬得不像是当年那些人。

为首的,竟然是一个长了张娃娃脸的龙侍,他头顶生了一对短短的圆润小角,瞧着像是一只小龙。

不过和其他龙侍不同,他眼下繁复的那些纹路图腾,赫然与应临崖的一模一样。一双圆圆的清澈蓝色眼睛也生得纯粹又干净,想来该是和他一样,继承了应龙血统的应家嫡脉。

他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着走上来的两人,在白清欢的注视下往前一步。

个子也不高,只到她的胸口,果然是个小孩。

在白清欢和段惊尘的注视下,这小龙侍竟然开口说话了。

“家主让我把此物交给白长老。”他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段惊尘,握紧了拳头,抵着下巴像是思索回想了一下,又继续道:“他说,若是送不出去,我们就不用回去了。”

杵在合欢宗门口当门神的丁雨闲冷笑,挥舞着鞭子:“你们回不去那就去死啊。”

那小龙脸上没有恼怒的意思,他仰着头看过去,认真道:“我们死在这儿的话,羽山的上古仙族们会荡平合欢宗的。”

他眼睛笑得弯弯的,脸颊两旁梨涡浅浅,露出一个堪算天真的笑容,“所以为了大家好,白长老还是收了我们家主的赠礼吧。”

“收,怎么不收。”

白清欢很平静地错身上前,将那个匣子往段惊尘的怀中按了按,示意他拿好。

“请诸位慢滚。”

为首的小龙侍把东西送出后,很识趣地往后退让几步,笑眯眯道:“白长老,我们家主没说,不过当年的那株白梅如今开花了,想来他一直未回羽山,是在等故人同去赏花。”

语罢,又丢下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应当一直很想你。”

而后也不等回答,领着那群沉默的龙侍背离合欢宗而行,那群矜贵而华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他们这次来,没有放狠话,也没有多说一句,倒像是多年前,应临崖偶尔托人送来几盒点心,又或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的情形。

白清欢打开盒子。

果然,里面装着的是几颗漂亮的鲛珠,据说这是羽山的鲛人一族的泪水凝结成的珠子,能够安抚神魂,算得上是至宝了。

此时最后一缕天光也被远山吞没,周围一片漆黑,唯独她掌心的鲛珠在发光。

她表情莫测。

丁雨闲挥挥手示意树上的同门们速速散去,看来今夜是不用摇人约架了。

她摸了摸鼻子,本想直接往白清欢身上靠去,想起如今换了人,挺嫌弃地看了段惊尘一眼,转向另一边:“白师叔,死装龙这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哪里需要问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应临崖似乎是幡然悔悟,预备吃一口回头草了。

白清欢面无表情,她心中没有被勾起不舍或回忆,只觉得荒谬。

丁雨闲在身后愤愤骂:“男修都这样吗,犯下天大的错事之后就一句话不说玩失踪,然后等到觉得事情过去了,再若无其事冒头出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原本只是单方面的骂人,却不曾想,段惊尘冷不丁开口了。

“不是,只能说这样做的那男人是十足的懦夫,建议杀了。”

丁雨闲愣了一下,没料想到段仙君会搭自己的腔。

她有点勉强地点点头赞同那话:“确实挺懦夫的,遇到事只会让外人来解决,自己缩头缩尾当王八。”

段仙君面无表情,继续搭腔:“杀了。”

而后,无论丁雨闲如何说,他都只给一个建议——

杀了。

丁雨闲和白清欢面面相觑。

剑修的杀心还真挺重啊,所有处理方法都是杀了。

……

领着段惊尘回了自己的洞府后,白清欢没有像昨日那样要非礼他的意思,也无继续翻看阵图药书的意思。

刀疤在她脚边打着转,她随意摸了摸,给它丢了个灵果。

走狗这阵子被养叼了,吃灵果都等着缺德仙君帮忙剥皮,如今叼着那个没剥皮的榴莲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对狗眼中只有茫然。

而白清欢坐在桌案前,双眼还盯着鲛珠瞧,清冷的双眉紧蹙,似是在思索着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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