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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林知书放下刀叉,身子前倾到桌边。

“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是什么人?”

“会让我驻足观看的人。”

林知书思索了一秒。

“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

梁嘉聿笑了起来,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拿捏着餐刀,将和牛拆分成均匀小块,然后送到林知书的盘子里。

“我不给猴子切和牛。”

林知书望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低头去吃和牛。

油脂丰厚,入口就化了。

“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林知书低声道,“对于我爸爸的事……我已没有很伤心。”

梁嘉聿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林暮走了约莫快一个月。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最难熬,林知书几乎没办法正常上课。辅导员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叫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但是那一周过后,林知书的悲伤消失了。并非是一点一滴都没有了,而是有一种泪干的感觉。

心脏仍然被浸泡在烫水里,但是林知书清楚地知道,她那时担忧胜过了悲伤。

“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我和我爸爸,感情并不那么深厚。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好的生活环境。但是他常年忙于工作,也很难像女性一样跟我建立起亲密的情感关系。他是那种……典型的父亲。”

林知书看了一眼梁嘉聿,一旁服务员又要来上菜,梁嘉聿摆手让他们先停一停。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林知书有了说下去的底气。

“又或者说,我这个人好像天性就不那么……重情?”林知书自己也皱眉,“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爸爸去世后一周,我心里对自己的担忧大过了对他的悲伤。”

林知书汇报完毕,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沿。

“是有点不恰当。”梁嘉聿说。

林知书的心脏掉到地底上。

“如果是我,我会在第一个晚上就担心我自己。”

林知书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梁嘉聿身子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知书。

“自保本就是人类的天性,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天经地义。确定好自己后顾无忧,可以适当允许自己悲伤一会。我不知道这种事也给你带来这么大困扰。”

林知书想,梁嘉聿在见她第一眼时,就给她下了定义。

可她何尝不是在第一眼时也给他下了定义呢?

他不是父亲那样的人,他是会说“有意思”的梁嘉聿,他是会给她一百万的梁嘉聿,他是她会想要靠近的梁嘉聿。

“亲人去世,悲伤一周是合适的长度吗?”林知书又问。

梁嘉聿很淡地笑了一声:“因人而异,我不觉得这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小书,我想提醒你,没有人在审判你的悲伤和你对你父亲的感情。”

他话语像是上好的厨师刀,沿着林知书的胸口下手,三两下找到她慌张的心脏。

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林知书觉得很轻松。

“我爸爸葬礼之后,我会变成原来的林知书。”

“原来的林知书是什么样的林知书?”他明知故问。

林知书望住他,脸上已不再凝重。

“有意思的林知书。”

梁嘉聿笑起来,“拭目以待。”

-

周日的葬礼,人来的并不多。

之前亲戚朋友闹一闹,谁也不愿再来。

也好。

林知书懒得摆表面功夫。

葬礼的事情都是梁嘉聿一手操办的,场地高档、服务周到。他给林暮送了一束花。

结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密密的雨丝,林知书没有打伞,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记不太起关于母亲的事情了,但是她记得很多和林暮的记忆。

家里生意忙,他们平常并不总能见到。

林知书机灵、外向,亲情上的单薄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悲伤底色。她轻而易举考年级前五,数学时常拿满分。

样貌继承她妈妈,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林暮对她很是放心,也就很愿意放手。逢年过节赶得上一起吃个饭,平常,实在是很难见到。

林知书试图再想出一些具体的情节,但好像,也就是这些笼统的、漂浮的关于林暮的记忆了。

梁嘉聿给她撑了一把伞。

“走了。”他说。

“好。”

回程是司机开车,梁嘉聿是真做了在南市常住的打算,房子、Chole,还有司机,通通带了过来。但梁嘉聿也有提到,他会时常在国内飞,因为酒店分布在全国各地。

汽车一路向前开,雨势越来越大。

玻璃窗上慢慢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林知书从窗户里看到模糊的自己。

梁嘉聿打完工作电话,林知书转过头来。

“今年的感谢信。”她说。

梁嘉聿低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先是三封林知书昨天说过的别人寄来的信件。

梁嘉聿翻到最后,是一封来自林知书的信。

他甚至不愿做样子,先看看别人的信件。

手指沿着雪白信封的一边,将林知书的贺卡拆了出来。

上面第一行写:

【梁嘉聿,谢谢你。】

多稀奇,林知书第一次叫他全名:梁嘉聿。

像是郑重、严肃到极致。

梁嘉聿垂眸再往下看,林知书写道:

【如果你想,我可以。】

梁嘉聿的目光抬上去。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长长的黑色扎成低马尾垂在身后。乌眉、杏眼,窄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柔软、鲜红的唇。

天色并不明朗,她直面自己的脸庞有几分视死而归的“悲怆”。

梁嘉聿微微挑眉,望住她。而后笑了起来。

果子自己也知道,成熟了,就可以叫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