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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靳见相和这小动作,猜到朱襄可能还不知道相和的身份。他道:“将军已经在内等着你。只有你一人能进去,怕吗?”

司马靳侧身让开一条道。

朱襄老老实实回答:“怕。”

说完,他将自己佩剑解下,递给了身后的相和。

司马靳听到朱襄的回答,愣了一会儿,等朱襄与他擦肩而过后才回过神。

他扫了赵国这群没有一个士子打扮的使臣们一眼,心里嘀咕“赵王是在侮辱我们吗”。然后他带着这群人去旁边的帐篷居住,顺便以告诉赵人秦国军营规矩的借口,把相和叫了出来。

相和出去的时候,许明也一同出去。

他们俩已经表明自己墨家和农家的身份,在这个没有任何士子的赵国使臣队伍中,他们二人就相当于朱襄的副手。对于他们二人同时与秦军将领见面,赵人没有怀疑。

待到了无人处后,司马靳才拍了一下相和的肩膀,道:“你这个墨家钜子怎么跑到赵国去了?”

相和板着脸道:“听闻朱襄公活人无数,我去看看。”

司马靳表情古怪:“一看就看了几年?你怎么不告知我们?我亲自带兵偷偷把他抢回来!”

许明忍不住了:“司马将军,这是你的言论,还秦王的意思?”

司马靳看了许明很久,才从脑海里挖出个名字:“农家许明,你也跑赵国……好吧,是跑朱襄家去了。朱襄真的这么厉害?”

许明淡然道:“我农家上下会以命保护朱襄公。”

“别紧张,我将军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朱襄不挥剑去砍我家将军,我家将军就不会伤他。”司马靳开了个玩笑,“本来将军想先召见你们询问情况后,再与朱襄见面。不过赵人得知朱襄到来后情绪十分激动,将军不好将朱襄晾到一边,只好让我来问你们打探情况了。”

许明和相和震惊道:“赵人得知朱襄公到来?赵人怎么会得知……难道是要扰乱赵人军心?”

司马靳笑道:“不,赵人已经降了。”

……

朱襄走进大帐,白起依靠在坐具上跪坐着,他身前一侧跪坐着一位似乎是幕僚的老者。

白起已经给朱襄准备好了坐具。

朱襄向白起行礼后,坦然跪坐下,与白起相对。

朱襄直视着这位名震天下的武安君的眼睛,问道:“赵军已经降了。”

白起正想着朱襄会说什么来阻止他斩杀赵军。朱襄话一说出口,他惊愕地看着朱襄,不住打量这个年轻人。

见白起没说话,朱襄继续道:“听闻赵军被围。以长平附近地形和秦、赵两方兵力,若秦军要包围赵军,只能在丹水北方的河谷地带。现在秦军的主帐却在百里石长城下,这说明赵军已经降了。从这里再往南去,就是已经投降的赵军军营。”

白起直起身体,不住打量朱襄。

他故意急匆匆把主帐搬到这里来,就是不想让朱襄路过能看到赵军的地方,隐瞒赵军已经投降的事。

如果朱襄知道赵军投降,那他在这场谈判中就会进入劣势,这不利于君上看出朱襄的真实才华。

“你知兵?”白起问道。

朱襄摇头:“我只能在舆图上谈兵,不算知兵,更不能掌兵。”

白起道:“你能一眼根据长平地势推测出战况,已经比赵括强。”

朱襄再次摇头:“赵括掌兵恐怕比我强。慈不掌兵,我就算知道该如何取得胜利,也不一定有那个坚韧的心智,命令手下的将士兵卒去送死。”

白起表情不变,秦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朱襄是在骂白起残忍,为了胜利让王龁当诱饵呢?不过朱襄就算能推测出赵军已经投降,也不应该知道战场的细节。

白起问道:“你能否猜出我如何引赵军入山谷?”

朱襄想了想,道:“虽说赵括没有实际掌兵的经验,但熟知兵法,不会不知道河谷容易遭遇伏兵。他若出兵,定是有不可放弃的诱饵。或许武安君是让原本的秦军主将王龁,领着接近至少三四成的秦军,再用树枝或者锣鼓造出巨大声势,让赵括以为进入河谷的是秦军主将王龁率领的秦军主力。”

秦王放在腿上的手抓了一下下袍的布料。

他在心里质问子楚,这就是你说的朱襄只擅长种田?!

哦,孙儿说的不是朱襄只擅长种田,是除了种田,做其他事都会倒在因别人嫉妒而起的阴谋诡计上。

白起沉默了许久,又问道:“你看到秦军主帅亲自拔营,难道不会去追击?”

朱襄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武安君虽不在战场,又不是不在人世了。即使没有打探到武安君来到战场的消息,但秦军主将亲自去了一个容易被包围的地方,我肯定会想到,除了武安君,谁还能让他当诱饵。”

白起道:“有可能不是诱饵,而是秦军无法攻破赵军阵地,兵行险招从北方绕行到赵军营地后方。”

这下轮到朱襄沉默了。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难道我猜对了?王将军率兵进入河谷,赵括觉得秦军是傻子故意送菜,于是命令全军追击?”

白起慢悠悠道:“我命秦军且战且败且退,赵军一路高歌猛进。”

朱襄深呼吸了几下,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和悲伤:“愚不可及!”

赵括论兵时头头是道,怎么上了战场,就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水准比起他论兵的时候差远了啊!他怎么就能以为有过许多战绩的秦国宿将王龁,居然能愚蠢到自己钻进死地?!

白起同意:“确实愚不可及。不过他居然全军出击,倒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朱襄表情古怪:“围住了吃不下,只能等援兵?”

白起叹气:“你确实知兵。掌兵可以练,你可以尝试一下。”

朱襄:“……”被武安君夸奖了,我是不是该插一会儿腰?

朱襄收起心中的怪话,问道:“以我的推断,赵军应该还能支撑,赵括不会投降。而且他若投降,他留在邯郸的族人肯定全部会被处死。赵军怎么会降了?”

白起道:“你再猜?”

朱襄:“?”

如果不是看白起的表情十分严肃正经,他都以为白起在逗自己玩了!

朱襄道:“猜不出来。”

白起点头:“还是有你猜不到的事。你要来换战俘,准备了何种说辞?”

朱襄从怀里掏出一叠折好的纸,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双手呈上:“我想说的都在纸上。”

白起毫不畏惧朱襄会刺杀他,坦然接过纸,一边展开一边道:“何为纸?”

朱襄道:“用草木制作而成,能书写文字的东西。武安君看了就知道了。”

白起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道:“原来如此。纸比竹简木简更易书写和储藏。”

秦王的手摊开又抓紧,桌子下的下袍都抓皱了。

什么纸?寡人怎么没听子楚说过!

白起看完内容之后,将纸递给已经快坐不住的秦王:“先生,你是文人,比我更懂这些。”

秦王赶紧接过纸,把纸正面反面反复摩挲了一下,抬头道:“这纸是否难制作?”

朱襄道:“难也不难。我已经将造纸术交予墨家的相和,公可向他询问。”

秦王激动道:“你知道这造纸术有多重要吗?你就这样把它交给秦国?!”

朱襄点头:“造纸术也是我请求秦国不要阬杀赵国降卒的条件之一。算是定金?”

秦王干咳了一声,装出平静的模样:“赵人已降,我秦国怎么会阬杀降卒?”

朱襄道:“秦军自己都要断粮了。秦国也因为连年征战误了农事。秦国不杀赵人,是将赵人当奴隶送回秦国,饿死秦人供养赵人?还是将赵人送回赵国,等赵国再用这支老兵组织军队?”

秦王有些无语:“朱襄,你究竟是来请求秦国放过赵军降卒,还是让秦国杀了他们?”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所说的是秦国目前面临的困难,是实际存在的事,所以我不会报侥幸心理,以为秦国会留赵军降卒一命。在武安君眼中,秦国和秦人才是第一位,什么名声,都是次要。”

秦王看了白起一眼,道:“武安君确实如此。没错,武安君就是要杀降卒,你凭着这一张纸,就能说服武安君?”

武安君白起:“?”

我们刚才不还说不杀了吗?行,你是君上,你说了算。你说我要杀,那就是我要杀。

白起颔首,认了这口锅。

朱襄道:“公请看看纸上写的字。”

他疑惑,这人究竟是谁,居然得白起如此敬重,还尊称为先生?难道是秦军的监军?

秦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看朱襄写了什么,赶紧低头看字。

朱襄所写的内容,和他出使前与蔺相如、廉颇、荀况等长辈所说的内容差不多。

赵军砍了赵括的脑袋主动投降,秦王本就很难再不要脸地杀掉这群降卒。朱襄这张纸上写的内容,给了秦王一个宽广的台阶,可以舒舒服服拾级而下。

秦王表情缓和:“你真的能在三月之内种出能供秦军和赵军都能吃饱的军粮?是你那个土豆?”

朱襄不意外秦人已经知道土豆,道:“是。”

秦王感慨:“如果在各地都种上土豆,岂不是世上不会有饥饿的人了?”

朱襄摇头:“土豆极费地力,且有劣化风险,以如今种植技术,无法久种,只能用于救荒。”

他将土豆优劣一一道来,并详细解说了如何种植土豆。

秦王和白起皆听得十分认真。

大帐外,守卫的秦军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把耳朵竖了起来。

当朱襄简略说完时,白起站起身,亲自为朱襄倒了一盏水,道:“朱襄,你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