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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出现异动,被赵王宠信的人觉察到了风声,被赵王冷落的人还一无所知。

一日,赵母突然请所有赵奢和赵括的家臣吃饭。

虽然赵括战败,马服君的声望犹在。再加上赵母在赵括出征前,请求赵王不要派赵括去长平的清醒和智慧,赵母的声望仍旧很高,所以她邀请的人都参加了这场聚会。

赵母不喜欢出现在人前,这是她第一次以主母的名义召集家臣。

开宴前,赵母拿出赵奢曾经的佩剑,横放在正坐的腿上。

“我儿已经把我良人的声望毁得差不多了。”赵母将剑抽出一半,道,“我不能让他剩下的声望也被毁掉。”

坐下的人都惊慌地看着赵母,不知道赵母要做什么。

难道赵母要为赵括报仇?!

赵母手摸着剑刃,让剑刃刺破手指,手指流出鲜血。

一位赵家老人捧来一坛酒,赵母将血滴入酒坛中。

“你们中有很多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死在了长平。”赵母平静道,“朱襄公救回了十五万人,还有二十多万人死在了长平的战场。而我赵家家老的孩子,可能还并非死在战场。”

赵母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一个讥笑:“他们死在了赵兵手中!”

“主母!”一个家臣吓到了,想打断赵母的话。

但赵母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感到遍体生寒,无法言语。

“我想真相你们应该打听得差不多了。我儿赵括明知道是陷阱,仍旧被对方主动当诱饵的主将引诱。他就像是每次与别人论兵时一样,总认为优势都在自己这边,对方那里一定会出现劣势。所以他论兵才战无不胜啊。”

赵母嘴角讥笑的幅度越发夸张。

“他不仅把赵军都代入了秦军的包围,还以为兵卒如他论兵时一样完美执行他的命令。所以他夺走了他认为可以去送死的普通兵卒的粮草,给他的亲卫,给他认为的勇士,给战马!”

“他还要杀掉不听他命令,刨廉将军留下的土豆果腹的兵卒!”

“哈,他就这样被饥饿愤怒的兵卒杀死了!他的亲卫也被杀死了!他带去的家臣也都被杀死了!”

赵母拔出剑,声音尖锐:“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我说,该死!”

赵母激动而尖锐的声音刺入了众人的耳膜,刺得众人胸口猛地一跳,大惊失色。

赵母愤怒道:“即便那是我儿,那也该死!若是良人还在,他会亲手将我儿逐出家门!”

“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憎恨朱襄公。你们为什么憎恨朱襄公?”

“杀你们儿孙的是被激怒的赵兵,激怒赵兵的是我儿赵括,让赵括上战场的是赵王,进攻长平的是秦人!”

“赵国打不过秦国,你们不敢憎恨赵王,我儿赵括已死,被激怒的赵兵太多你们杀不完,所以你们只能迁怒唯一在此事中得到了功劳的朱襄公!”

“你们的儿孙死在了长平的战场上,死在了愤怒的赵国兵卒剑下,朱襄公却救回了杀了你们儿孙的赵国兵卒,并成为长平战场上唯一立下功劳的赵国人!”

“所以朱襄公什么都没做错,你们中也有人要迁怒朱襄公!”

赵母后悔了。

当初赵王命赵括为主将,她只是请求赵王,如果赵括战败,请留她一命。她原本想着,只要她不死,良人曾经的同僚和下属就还和她有几分香火情,她就能护住孙儿,护住良人的血脉。

如果那时候她以死威逼赵括不去长平,而不是寻求自保,可能就不会让自家落入如此境地。

朱襄若是被杀,愤怒的赵国人会做什么?

就算赵国人还惦记着“马服君”不会做得太绝,但赵王会不会将此事推到自家头上?

为了维护良人剩余的名声,为了保护良人的血脉,她哪怕让家臣都寒心,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无意为赵括报仇!

而且就算为赵括报仇,也不该去找朱襄公啊!赵母非常感激朱襄公,如果所有赵兵都死在了长平战场上,恐怕后世无人再知道马服君,只知长平战败的赵括了!

“你们扪心自问,应该去憎恨朱襄公吗?你们若还有良知,就不会因为嫉妒和迁怒去伤害朱襄公!”

“相反,朱襄公说服秦人,带回了剩余赵军,弥补了我等子孙的过错,我们应该保护他!”

赵母怒斥道:“若你们赞同老妪的话,请将血滴入酒坛中,立下血誓,绝不会对朱襄公恩将仇报!若你们不赞同,就请离开,从此之后,离开的人就是老妪的仇敌!”

说罢,赵母拔出良人曾用过的宝剑,用悲伤的眼神打量着没有丝毫锈迹的剑身。

“不,主母!”离得最近的家臣冲上来,痛哭道,“主母,我们都知道应该感谢朱襄公,怎么会去伤害朱襄公?”

说完,他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割破手指,将指尖血滴入酒坛中。

家臣们接二连三将血滴入酒坛中。他们本身就有佩剑,有的还随身携带小匕首以方便吃饭时割肉,不需要赵母准备器具。

看着众人纷纷愿意立下血誓,赵母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指望血誓能约束这些人,她只需要逼迫家臣们立下血誓并将此事宣扬出去。

众人一一立下血誓。赵母命人将小酒坛的酒水倒入一个更大的酒坛,分给每人一碗酒,然后喊开宴。

就在宴会气氛终于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出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众人惊骇地将视线投过去,一位发须斑白的老者将酒盏落在了地上,掩面低泣。

“主母,晚了,已经晚了……”那老者的声音十分痛苦,“我知道不应该憎恨朱襄公,可我不敢憎恨赵王,不能憎恨赵括,我还能憎恨谁?”

赵母提着剑走过去:“你做了什么!”

老者摇头:“赵王要杀了朱襄公,嫁祸给秦国。我帮他引诱廉颇和蔺相如离开了邯郸城。”

赵母心里松了一口气:“你没动手?”

老者苦笑:“我也派出了人……”

赵母一剑刺进了老者面前的矮桌中,骂道:“你老糊涂了吗!赵王告诉你这件事,也是在嫁祸给你,嫁祸给我啊!若国人不相信朱襄公是为秦人所杀,你派出的人就会成为赵王嫁祸的证据!不……”

赵母苦笑:“不,不是嫁祸,你真的出手了!”

老者将脸贴在地上:“我是糊涂了!我听了主母的话,才知道我被赵王骗了。我不仅不能报仇,还会殃及剩余的家人。主母救我!”

赵母深呼吸,对周围家臣道:“即便你们心中仍旧迁怒朱襄公,但只为了你们不被嫁祸,和我一起去保护朱襄公!”

众家臣起身站立:“唯!”

“诺”是地位高的人或者地位平等的人接受请求,“唯”多用于军中下级听从上级的命令。两者都是书面用语,平常不会用这么正式的应答。

众家臣对赵母说“唯”,便是将赵母当自己的主将看待,要同赵母一同奔赴可能会死的“战场”了。

赵母提着剑,让家臣驾着车,朝着关押朱襄的牢狱赶去。

将马车帘子拉下,赵母抱着剑,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抹着眼泪,嘴里骂着赵奢为何死在她前面,让她必须提着剑去当家臣们的“主将”。

赵奢早年得罪人,在赵国安定下来才娶了正妻。他身体在常年奔波中不算太好,只有赵括一个儿子,所以才将赵括宠得有些过了。

赵母嫁给赵奢后就没有吃过苦,没有遭遇过危险。她虽然聪慧,但只待在后方,成为赵奢的后盾,从未用过剑。

到年老了,她却成为了“主将”,提着剑,率着家臣,去奔赴一个前途未卜的战场,她真的好害怕。

“良人……我真的害怕……”赵母抱着剑低泣,“括儿去长平的时候我害怕,朱襄带着十几万赵兵回到邯郸的时候我害怕,现在我也……”

老妪蜷缩着身体,说出了当初她还是少女时,对领兵出征、大胜归来时曾说过的话。但现在不会再有人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切有我,别怕”。

她只能擦干眼泪,装出了坚毅的表情,提着良人留下的剑,带领着曾经跟随着良人的家臣,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良人剩余的名声而战。

……

廉颇离开了邯郸城,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蔺相如也离开了邯郸城,也是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雪不知道他们处理什么事。她感到了害怕。

即使李牧和荀况安慰雪,雪仍旧惶恐不安。

她抱紧了嬴小政,无助地低泣。明明和良人承诺了,她一定会等着良人,守着政儿,当好良人的后盾。但她却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坚强,也没有做到自己承诺的聪慧。

“政儿,舅母心里好慌。”雪不敢打扰已经在为拯救良人而殚精竭虑的良人的长辈和友人,她只能对嬴小政哭诉,“我感觉有事要发生,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嬴小政不断用肉乎乎的小手替舅母擦拭眼泪。

他心中也十分慌乱。

在舅父被关进牢狱的时候,他进了一次梦境房间。在梦境房间中,他不断思考要如何拯救舅父。思来想去,他只感到深深无力。

一个腿短得跑快了还会跌倒的孩童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

嬴小政只能安慰舅母,替慌张的舅母出主意,展露出自己超出孩童的才智,帮舅母打理好家里的事。

雪没有像嬴小政曾经遇到的人那样,惧怕孩童超出常理的智慧,反而鼓励嬴小政。雪对有些害怕展露才华的嬴小政说,朱襄小时候也如嬴小政一样聪明,让嬴小政不用隐藏。

嬴小政现在才敢为雪出主意。

“舅母与舅父心连心,舅母突然心慌,可能舅父真的会出事。”嬴小政一边替舅母擦拭眼泪,一边板着小脸道,“舅母可请蔺翁和李伯父同去探望舅父。若无事,也不过是引起本就厌恶舅父的赵王些许不满。不过蔺翁非赵国官吏,李伯父又官职较低,赵王应该不会太在意他们。”

雪摸了摸嬴小政的头发,道:“好,你、你留下来,舅母……”

“不!我也要一起去!”嬴小政紧紧抱住雪的脖子,“如果谁伤害舅母,我就大喊我是秦国公子,赵人杀了我,秦国就有理由攻打邯郸,为我报仇!他们不敢伤我!”

雪:“可是……”

嬴小政蹭了蹭雪的脸颊,道:“舅母,荀翁和李伯父都与舅母一同离开了,我在家里也不安全,不如和你们同去。”

雪犹豫了一下,点头:“好,舅母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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