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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句,便甩手走了。

翠珠接了碗,在脚踏上跪了,开始一勺一勺耐心喂药。

于寒舟看着这一幕,眼底动了动。幸好她穿过来的身份是贵族,如果叫她像翠珠这样,一边顶着侯夫人的威严,一边应承着贺文璋,还要这样卑微恭顺地伺候人,她做不来。

贺文璋被翠珠喂着药,一口一口,苦涩难咽,皱着眉头艰难吃着。

终于吃过药,翠珠松了口气,起身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下去吧。”贺文璋道。

翠珠便又问于寒舟:“奶奶可还有吩咐?”

“没有。”于寒舟挥手叫她下去了,待房门被轻轻关上,她才脱了鞋子,爬上床。

听常大夫的意思,他吃完药就没事了,可以睡下了。

不过,要他睡下,也没这么快。想起刚才未尽的话题,她倚坐床头,把被子一团,抱在怀里,这才看向他道:“我们谈一谈吧?”

贺文璋这才想起,吃药之前她似乎想说什么,点点头:“好。”

于寒舟便道:“你之前不舒服,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

于寒舟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张了张口,说不出来,就道:“你怕打扰我,怕连累我,是不是?”

贺文璋抿了抿唇,低下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你?”于寒舟便问他。

贺文璋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

对于她的问题,他有些抗拒。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嫁给他。

总归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嫁给他。而别的,他都不想听。

“我其实后悔了的。”于寒舟看出他眼底的抗拒,虽然不很明显,但是她注意到了,于是略过不提,只说了后面的话:“那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后来我后悔了,只是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贺文璋一怔,抿着唇,垂下眼帘。

“但是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于寒舟继续说道,“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更改,我认了。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

“你是个好人。”她看着他,发自内心地道:“我很尊重你,也希望你过得好一点,活得久一点。你之前说,我们做朋友,我记在心里了。”

“在我心里,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不好的时候,你帮帮我。你不好的时候,我照顾照顾你。”

贺文璋听到这里,心中大为震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

少女脸庞小巧,乌黑柔顺的长发披了满肩,此刻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漆黑的瞳仁看着他道:“但我没想到,你所谓的朋友是这样的,一有事情就推开,怕连累我。早知道这样,我不跟你做朋友的。”

那样不叫朋友,那样想的他,也不配做她的朋友。

“我不是——”贺文璋急了,想要辩解,“我,我想要跟你做朋友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连累我?”于寒舟挑了挑眉,接过他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话,“可是我如果不被你连累,以后怎么享受你的好处?只占便宜,不付出的人,怎么能叫朋友?那是小人。”

贺文璋怔怔的,心中震撼极了,摇头道:“不,你不是小人,你怎么会是小人?”

而且,“我,我能给你什么好处?”他眼里露出痛苦,“那些田产,字画吗?同你的名誉相比,算得了什么?”

于寒舟听他这样说,也不着急,面容沉静,仔仔细细同他理论:“不是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好好照顾你,直到你走,外人只会称赞我,说我有情有义。不仅不损坏我的名誉,反而是赞誉。其次,你能给我许多好处,却不是田产、字画,那些我有,我父亲、母亲也会给我许多。”

“你能给我的是别的。”她对他眨了眨眼,“我嫁给你,可以睡懒觉,是不是?不用每日晨昏定省,是不是?母亲不会责备我,拿我立规矩,是不是?你也不会有通房,更不会纳妾,是不是?”

她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嫁给你,我过得很舒心。”

贺文璋仿佛听到了轰然一声,仿佛世界在他眼前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尘埃扬起,复又落回。

他满心的郁结,皆被震碎,喃喃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想?”

原来,嫁给他是真的有好处的?

不,不是的。很快,贺文璋摇了摇头。

她这样想,只是因为得不到真正的好处,比如丈夫的疼爱,比如富贵荣华,才着眼小处,以此来劝自己这样很好。

就如同她当初后悔了的,只是没有办法更改,才不得不接受了。

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他。

她是个好姑娘,为了让他好过点,绞尽脑汁想出这样的话来宽他的心。

“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于寒舟看出他的不信,伸手抓了下他的手臂,在他看过来后,才松开了,她认真看着他道:“我嫁给你,其实有点尴尬的。你不信我,二爷也不信我。我说这些话,是想至少有一个人信我。”

“你信我,不疑我,我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她说道,顿了顿,“你也会好过。你不用总是提防我,时时刻刻戒备我,这会让你轻松很多。”

她如此认真而郑重地说话,贺文璋终于信了。

主要是因为,这能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她之前是疯狂不理智的样子,现在却安于现状,甚至安分守己,与人为善。

是因为她想通了,不胡闹了。

他看着她沉静的眸子,心底浮上敬佩。敬佩的不是她醒来,而是她如此迅速做出富有智慧的安排。

认命,安分守己,不怨天尤人,显然是对她最好的选择。而同时他不禁又十分怜悯,怜悯她后悔太晚,不得不嫁给他这样的人。

然而,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察觉到了,努力把嘴角往下压。这样实在太阴暗和卑鄙了,他怎么能为此高兴?可是嘴角不受控制地上勾,怎么也压不住。

“放宽心。”于寒舟见他开怀了,终于松了口气,生病的人最忌心情郁结,她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休息吧,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

贺文璋抿着嘴角,不敢看她,垂着眼睛道:“嗯。”

时间已经很晚了,而贺文璋吃了药有一会儿了,此时药劲儿上来,眼皮便有些往下坠。

“晚安。”于寒舟说道。

“晚安。”贺文璋回应道。

两人缓缓往下缩,先后钻进了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渐渐变得均匀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