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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蘅也想不明白迟羡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他杀了很多人?,为许承宁和孙齐铮做了很多坏事,可他似乎又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纪云蘅看着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昔般平静,像一尊木偶一样坐在那里。他守着心底的秘密,曾经的过往,谁也不肯吐露,更不允许旁人?窥探。

正想着,下巴上多了一只手,将她的脸强行扭了过去?,继而就看见许君赫笑得温柔,“我看你是累了,眼珠子不受控制了是不是?”

纪云蘅摇摇头,“我还不累。”

许君赫捏了捏她的耳朵尖,刚想说话,却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叫喊,“殿下,找到了!”

三人?同时动身,侍卫辟开一条道路,就见满头大汗的几人?合力将一个箱子抬出来。箱子埋得极其?深,几乎将整个书房的院子都翻了个遍才找到,上面挂着一把?大锁,已?经锈迹斑斑。

许君赫站在箱子边上,目光落在锁上,有片刻的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纪云蘅轻声唤:“良学?”

许君赫回神,下令道:“砸开吧。”

生锈的锁不堪一击,被轻易砸开,箱子随即打开。

里面似乎装了许多东西,上头盖着一块红布。许君赫摆摆手,所有侍卫都齐齐后退,退至一丈之外,背过身去?。

他半蹲下,将红布揭开,就见下面摆着整齐的书本?和各种老?旧的信件,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类似令牌的物件。这?些东西就是孙齐铮藏了许多年的秘密,是他手里最大的一张牌,用来保命的底牌。

许君赫与纪云蘅在箱子边坐下来,沉默地翻出东西查看。

有很多都是账本?。许承宁在成婚之前就已?经接手掌管江南一带的官盐和织造,而账本?上则正记录了二十年前许承宁利用职务之便贪污走私,从中牟取暴利。后来他一手创立游阳花楼,暗中培养数个组织从大晏各地拐卖幼女,将她们培育成瘦马送给?权贵,以声色犬马,淫欢作乐来笼络权势,建立自己的党派。民间的长夜镖局亦是他创立,从世间各处搜刮奇珍异宝,做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

而那些奇珍异宝最后都送到裴家私宅,成为栽赃裴家的铁证。许君赫翻着那些宝贝罗列成的单子,在其?中找到了五颗夜明珠。

再往下看,许君赫翻到了一些书信,展开后才发现那是他父亲和许承宁的书信。

原来当年太?子与裴寒松来到泠州本?为赈灾之事,却偶然发现拐卖幼女案。太?子与裴寒松全力追查,早些年时许承宁尚年轻,且拐卖体?系只有雏形,并不完善,做事也不如现在干净,被二人?查到了端倪。太?子没想到弟弟是这?样的人?,一怒之下写信痛斥他,要他自己向皇帝请罪。

许承宁在回信中苦苦乞求,不断承认是自己一时糊涂做错,日?后绝不再犯,只求太?子能够绕过他这?一回。

而太?子坚持要将此?事禀明皇上,而后在回京城的路上被害。

许承宁布的局,下的命令,动的手,还因此?提前启动了陷害裴氏的计划,将太?子的死栽赃到裴寒松的头上。

许君赫坐在地上沉默许久,将自己父亲曾经写的信字字句句读了一遍又一遍。京城所有人?都称赞太?子殿下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心怀仁善的储君,大晏的未来。

他也曾在年少时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父亲的画像,猜测他笑时,生气时的模样,也猜测倘若他活着,如今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是一位严父,会不会教会许君赫许多别人?不曾教给?他的东西,因此?他的母妃也就不会患上疯症,像全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疼爱他。

那些与父亲有关的东西他总是好好地保存着,从中窥得父亲的零星影子,幻想着他没有体?会过的父母之爱。

而今他也终于找到了害死父亲的凶手。

“良学。”纪云蘅在旁边唤他。

他转头去?看,就见纪云蘅正仰着头,眸光怔怔道:“天亮了。”

许君赫也跟着仰头,朝着东方的天空看去?,果然看见天际线处亮起了一抹金光,连带着半边天的夜幕也隐隐泛白,像是带来了无尽的光明。

长夜已?过,昔日?做了千百遍的梦,终得实现。

七月初五清晨。

皇帝听到了轻微的响动,忽而从梦中惊醒。他朝往外看了看,就见隐隐有了天光,便起身唤人?进来更衣。

施英捧着干净的水站在边上,伺候皇帝洗漱,轻声道:“皇上,宁王爷还在门口跪着呢,瞧着脸色不怎么好。”

皇帝轻闭着眼,并未理会。待他衣衫穿戴整齐,这?才起身出了寝宫。刚出门就看见许承宁衣着单薄地跪在敞亮的檐下,正低着头,消瘦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听到动静后,他赶忙抬起头,赤红着眼眶唤道:“父皇——”

许肃裕背着手站在门前,目光淡淡地落在许承宁的身上。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他没好地打量这?个儿子了。当年他母妃被人?设计陷害,早产后当时就没气了,许肃裕伤心不已?给?瘦弱的孩子取名承宁,愿他日?后能健康安宁地长大。

许承宁泡在药里长大,虽大大小小的病没断过,但恍恍几十载而过,却也一直好好地活着。许肃裕从前见他身体?瘦弱,经常受兄弟的欺负,有没有母妃庇护,难免对?他有一二偏心,早早就让他接手了江南的差事,却没想到养虎为患。

许肃裕看着他,淡声道:“老?四,从前太?子还在时对?你最为关心,这?些年逢他忌日?,你可有去?祭拜?”

许承宁匆匆叩头,哭道:“儿臣挂念皇兄,自然每年都会去?,不敢有一刻忘记。”

许肃裕点头,“那就好。今日?正好堂审,你也一并来看看吧。”

皇帝说完后便没有任何停留,抬步离去?。施英摆了摆手,让人?将许承宁给?扶起来,带着一同往外走。

许承宁从昨晚就跪在殿前求见皇上,用这?副病弱的身子骨硬生生跪了一晚上,这?会儿膝盖几乎废了,用拐杖都没用,只能让侍卫左右架着往前走。他红着眼落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面上尽是无措的神色。

他心里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恐怕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因为迟羡背叛了他。

迟羡告知他的藏地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许承宁带人?挖空了郊外私宅的地面,什么也没找到。

许承宁捡到迟羡的时候,他才四岁,其?后二十年都跟在自己身边。他从未怀疑过迟羡有二心,更何况他身上还背了枷锁,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迟羡会背叛。

一切为时已?晚,许承宁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皇上还念及父子之情,饶他一命。

御驾下了山,直往郊外的草场而去?。今日?皇帝亲自断案,泠州刺史等?一众官员为陪审。

纪云蘅一纸诉状将当朝丞相告到庭上,指控他贪赃枉法,构陷忠良。皇帝接下诉状纸,宣布在先前大宴的草场上开堂,泠州百姓纷纷奔去?围观。

如那天大宴一样,草场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纪云蘅换上一身赤红长衣,墨发高绾,只戴了一根木簪,站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好似一株冒着水汽的海棠花。

许君赫给?她折着有些长的衣袖,又整了整雪白的衣领,见她满脸严肃,忍不住笑道:“若是实在生气,你可以骂他。”

纪云蘅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只希望能够把?他的罪行讲清楚,说明白。”

“你当然可以。”许君赫牵起她的手,将紧握的拳头掰开,往里一摸才发现她掌心里捏了汗,于是笑起来,捏着她的手晃了晃,“可以说得慢些,不打紧。”

纪云蘅有时着急了,口齿就不太?伶俐,况且这?里聚集了那么多人?,她难免会拘束。

许君赫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顺了顺,又往她背上轻拍,一番动作之后成功让纪云蘅放松了不少。

只是不远处站着薛久戚阙等?人?,姿态各异地并成一排,同时朝纪云蘅二人?看。

戚阙挠了挠头,纳闷道:“殿下何时变得这?么、这?么……”

樊文湛早就习惯了,笑道:“好像凉水和面煮了一天一夜,变成一摊浆糊了是不是?”

黏黏糊糊的,像是粘在了纪云蘅身上。

戚阙点头,对?樊文湛的比喻非常赞同,眼睛发亮,“还是你们文人?说话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殿下何时变成这?样了?从前在京城可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姑娘。”

薛久笑而不语,心说那还得看是谁,当初皇太?孙来了这?泠州没多久可就一直追着我们佑佑跑了,正门都不走,专门翻墙,赶都赶不跑呢。

几人?正闲聊着,大鼓突然敲响,人?群乌泱泱跪下去?,高喊着吾皇万岁。转眼一看,原来是圣驾已?至。

许肃裕一身龙纹黑袍,衣服上的金丝线白昼的光下微微闪着,尽显君王的威严。他站在高座之上,眸光往下扫了一眼,淡声道:“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