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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儿啊。”

程凯歌直接进入季铭最后一个镜头——他打开房门,两边一张望,奔了两步,抓着二楼的栏杆,喊了一声“娘”!

娘!

这一声儿里头,得有多少东西啊。

张少秋的娘是个妓女,他生来就是个婊子养的,这个女人给他送进了戏班子,因为天生六指而不被关家班儿收纳——她就能手起刀落,给他砍掉一个指头!

那会他才多大?

九岁!

自此生离,再无瓜葛。

但张少秋心里却不只有这么愤恨的一面,还有思念,眷恋,爱,这个人间,这个女人,是他仅有的亲人——他本就是一个重情的人,对于母亲艳红,绝没有死生不复往来的决绝。

他或许会问:为什么那么狠心送走我?

他或许想要听到:娘是为了给你寻条活路。

他或许会问: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或许想要听到:娘怕,怕影响你的前程。

总之,对于艳红的感情有多复杂,张少秋这一声“娘”,就有多肝肠百转。

季铭打开门的急促,张望时的匆忙张惶,奔走时的戏台范儿,都一次到位,唯有这一声娘,被喊了卡。

章影后惊讶地看了一眼程导。

季铭最后这一段戏,是在整个短片的最后,挺重要。但以章影后的眼光来看,表现的已经是非常好,无论是动作还是台词,包括一声“娘”,听得她都心里酥麻酸涩。

凭着这一声儿,她就能说季铭是绝对的实力派,哪怕是她原本想要请来的周毅为,在这个角色上,也很难比季铭发挥的更好。

“再来一趟,给你十分钟酝酿一下。”

程导没有管章影后,包括杜醇的眼光。

站在监视器后头的李再伟,程导常年的合作伙伴,已经看出来,并不是季铭不够好,而是程导的导演瘾发作了——他对季铭很满意,对这段表演也很满意,所以他要压榨一下季铭,逼着他再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要他把那一声,喊成整段戏的戏眼。

娘!

喊的是张少秋一生悲喜的杜鹃啼血,喊的是吃人年代,人伦悖逆的骨肉悲剧。

除了李再伟和程导自己,谁也不知道,无声无息间,程导就给只是大龙套的季铭,安排这么大一个重任。

季铭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回到房间,把门重新关上。

他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雌雄莫辩的彩妆,张少秋的一生,再一次从他脑海里闪现而过,再重新跳回此刻。眉头轻轻皱起,也许再有更多时间,更多理解,他可以演的更好。

但这个时空点,他几乎确定,刚才已经是他最好的表现了。

告诉程导?

还是就这么再演一次?

不。

季铭摇摇头。

“帮助理解《霸王别姬》张少秋角色。功德点-10。”

给悟道卖给周鑫,换来的功德点数,此时派上了用场。

和周冲不一样,周冲是对比式的,几十个版本,几十个演员,分屏似的在季铭的眼前展开。

而此刻的张少秋,却好像思绪被带进了一段记忆,很多剧本中,电影中都没有记录的小小情节——练功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想着娘;被打的时候,他一边缩起身体一边想着娘;第一次登台的时候,他一边兴奋一边想着娘……横刀自刎的时候,他一边释然,一边想着如果当初娘没有把他送进戏班,会是怎么样?

季铭对角色理解,以极大速度被充实了起来,那些细节,那些情绪,都开始清晰而饱满。

几乎活成了另一个张少秋。

十分钟,季铭抓着梳妆台的手指,都开始发白了,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季铭,可以了么?”

“……可,可以。”

“那开机。”

只是一个开门,程导的眼睛就亮起来,状态不一样了。

季铭站在门口,两边一打望,那种惊骇里带着的极度期待,那种因为情绪到了极致反而显得木然的层次,哗一下就被端了出来,捧到了程凯歌、章影后,杜醇,李再伟,以及所谓观众的眼前。

已经为人母的章影后,心一酸一紧,眼泪开始凝聚。

季铭往外奔出来,是那种戏台子上的,小步小步的,稳稳当当的——但两脚交替之快,足以表明心迹。

镜头渐渐推进。

二楼,季铭,季铭的脸,季铭的眼睛,再倏忽往后一拉。

“娘!”

金声玉振,肝肠寸断。

啪嗒。

章影后的眼泪落在了前襟上,她也还在艳红的情绪余韵里,喃喃地,小声儿地,虚弱地,畏怯地应了一声:“小豆子。”

程导“啪”拍了一下巴掌,扬起声音喊了一句:

“好!”

所有人都开始鼓掌,季铭在掌声里发着抖。

“不——不好意思,我要,缓一下。”

季铭跑下楼,取了手机,几步就从片场跑了出去,找了个黑暗的角落,窝了进去。

“别去打扰他。”程导吩咐了一句:“去个人,离远点儿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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