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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喜自然比沈轻稚在宫里时候长,他又是年九福身边的人,现在虽然跟了沈轻稚,但宫里许多事他也都是知道的。

钱三喜思索一番,便对沈轻稚道:“娘娘,有些话其实不是小的这样的奴婢能说的,但许多事娘娘还是得知道,要不然回头在宫里碰见贵太妃娘娘,娘娘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说的讨巧,沈轻稚也不怪他心眼多,只点头道:“你且一说,我就一听,全当罢了。”

钱三喜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眯眼笑的样子跟年九福特别像,脸上都写着得了便宜这几个明晃晃的字,却不叫人觉得他市侩烦人。

钱三喜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道:“娘娘应当也知道,早年间的时候,贵太妃还是宜妃娘娘的时候,曾经难过拦过几次陛下的轿子。”

这个传闻,沈轻稚入宫第一年的时候就听过。

钱三喜见她点头,这才继续道:“娘娘,这不是传闻,这是真的,当年宜妃娘娘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不停拦陛下的轿子,陛下每逢下课回坤和宫,必能在东一长街被她堵着。”

“她还不只是堵着陛下,若是只为同陛下说几句话还好,陛下也不会避她不及,她是真的同陛下发疯。”

他反复说了两遍发疯,让沈轻稚也不由坐直身体:“发疯?”

钱三喜便道:“是呢娘娘,小的听师父念叨过,当时谁也不敢拦她,她就每每冲到轿子边上,使劲拉着轿杆,对陛下声嘶力竭喊。”

“她喊‘我是你的母亲,我生了你,你只能有我一个母亲,你为什么不叫我母亲’,一开始她这么喊,四周的宫人都吓坏了,宜妃娘娘的管事姑姑就要去捂住她的嘴,还被宜妃娘娘一巴掌打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沈轻稚听得目瞪口呆。

这贵太妃娘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颇为和气,早年间竟是这么般厉害,就连人高马大的盼夏姑姑都打不过她。

沈轻稚眸色微闪,不,不应该是打不过她,而是面对发疯的宜妃娘娘,盼夏不敢动手。

银铃端了暖茶进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馥郁芬芳的暖茶袅袅升起茶烟,妥帖了每个人的心。

沈轻稚一贯很是大方,她对银铃道:“给你钱哥也倒杯茶,他说了这会子话,该口渴了。”

钱三喜嘿嘿一笑,道:“也就娘娘疼我。”

银铃白了他一眼,给他倒了一大杯茶,噎他一句:“我不疼你?这茶你别喝。”

两个人逗了两句,银铃很快便退下,钱三喜捧着茶继续说:“一开始宜妃娘娘这么喊,宫人都害怕,飞快躲了过去,可之后一连三日她都如此,闹得陛下晚上睡不着觉,白日里打瞌睡被太傅罚,这事就不好办了。”

“娘娘也是到,我师父也不过就比陛下大上四五岁,那会儿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陛下的伴童,在陛下跟前自来就很有脸面,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到底比不过身强力壮的宜妃娘娘。”

“而且宜妃又是闹得这一出,陛下还怕皇后娘娘心烦意乱,故而不叫告诉她,每日都是自己忍着。”

“可人贯会欺软怕硬,宜妃娘娘见陛下年纪幼小,不知反抗,便变本加厉,开始拦着陛下让她给冯家求好处。”

“陛下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常住上书房,不敢回后宫了。”

“也正因如此,太后娘娘才知出了什么事,同先帝爷详谈之后,才制止住了贵太妃娘娘,后来多年,贵太妃娘娘都未再如当年那般癫狂了。”

钱三喜用了一个还算温和的词汇描述贵太妃。

沈轻稚没来由叹了口气。

对比这两个母亲,就是眼瞎,也知道应该选谁。

何况萧成煜一贯眼明心亮,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会扔下视他如己出的太后娘娘,跑去为以生恩拿捏他的贵太妃说话。

贵太妃若是心里当真有这个儿子,把他看成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人,就不会这么作践他,让年幼的大皇子在宫里几乎都要待不下去。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没办法选择出身,但人可以偏心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即便早年太后的这份好里夹杂了利益和利用,那又怎么样呢?太后从来没坑过害过萧成煜,对他比任何人都好,倾尽全力把他推上皇帝宝座,光这一点,萧成煜也永远不会辜负太后的养育之恩。

更何况,为了陛下的皇位稳固,她拖着病体都不肯出宫养病,还是萧成煜亲自劝说,太后才同意的。

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真心。

寻常人家即便是一起生活二十载,也能养出感情,更何况萧成煜喊了她二十年母亲,这份母子亲情是一点点,靠着他们两个人努力而来的。

一个有慈心,一个有孝心,这份难得的母子亲情才能在这冰冷的宫闱里延续下来。

过去的事沈轻稚心中有数,便不再过问,旧事到底不必重提。

沈轻稚淡淡道:“宫人每次说过去的故事,都要说陛下可怜,可我觉得,可怜的不是陛下,而是业障中执迷不悟的人。”

钱三喜心头一震,就连戚小秋也不自觉跟着蹙起眉头。

娘娘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大实话。

沈轻稚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这话,只道:“贵太妃娘娘去干元宫闹,陛下可见了她?那冯寺丞呢?”

钱三喜还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猛然听到沈轻稚这么问,还愣了一下,随即才道:“这事说来也怪,大伴都不知冯寺丞何事请见,贵太妃娘娘就闹上了门去,她张口闭口,都是让陛下给冯寺丞升官,说只是个太仆寺的寺丞官职太低,冯家的面子落在了泥地里。”

“冯家毕竟是陛下的母族,这么被人落了面子,也是落陛下的面子,陛下怎能不为自己着想。”

沈轻稚:“……”

贵太妃比以前强多了,这话说得竟还有些道理。

陛下如何回的,钱三喜没说,但陛下肯定是没答应她,甚至因为不想见她,连干元宫都待不下去,早早就躲来了景玉宫。

难怪呢,萧成煜昨日里一直拉这个脸,原是为此事生气憋闷。

他一个当皇帝的,还要被生母挤兑到寝宫待不下去,这能不憋屈吗?

可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没有道理,自古以来皇室都是以孝道治天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凡俗百姓,都不允许百姓忤逆父母,不敬不孝。

皇帝要以孝道治天下,以家法族规约束百姓,他便要以身作则,要做天底下最孝顺的那个人。

他跟太后母慈子孝,虽然有做戏的意思,但母子两个之间感情确实很真挚,沈轻稚见过那么多次,也知道两个人的脾性,知道他们都不是为了演戏而伪装自己的人。

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但对于贵太妃,萧成煜确实没什么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意味着他就能落了贵太妃的脸面,就能不顾孝悌忤逆生母,是,萧成煜确实是寄养在苏瑶华的名下,他的身份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冯觅儿生的。

只要冯觅儿生了他,不管养没养过,不管对他如何,她都是他的生母。

这是自古以来的,哪怕是皇帝本人都不能更改的天命。

哪怕冯觅儿当着他的面骂他,那也是母亲教育儿子,是贵太妃训导皇帝,这并没有错。

人世间从来就不讲道理。

做母亲的对儿子没有半分真心,桩桩件件都把儿子往思路上逼迫,做儿子的依旧要孝顺敬仰她,不能做出任何有违孝悌的事来。

就连皇帝也不行。

这就是天底下的规矩。

萧成煜看起来是冷酷无情,是威仪赫赫,可他并非冷酷之人,决计不会做出暗害生母的事。

若他做了,那他也不配当人了。

故而,他只能自己忍着,让着,等到冯觅儿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宫里能平静不少。

他也在等太后从玉泉山庄回来。

只要熬过这半年,一切都能结束,萧成煜是这么想的,故而他不同贵太妃正面冲突,见了她立即躲开,能躲一时便躲一时,等到真正能压制贵太妃的人出现,一切就雨过天晴。

同样是做母亲,太后是先帝承认的储君的母亲,太后和贵太妃只差了一字,却天差地别,先帝故去之前,已经把这些都考量清楚。

沈轻稚长舒口气,把前因后果都盘算清楚,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确实重要,我心中已知,往后且不要再提。”

窥探干元宫事是宫中大忌,若非昨日萧成煜表现有异,钱三喜也不会暗自打听。

不过年九福能同他说这些,大抵也是陛下授意,否则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议论天家母子的故事。

钱三喜起身,对沈轻稚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低眉顺眼难道:“这都是小的应当做的,那小的便退下了。”

沈轻稚摆手:“你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待钱三喜走了,沈轻稚才眯起眼睛。

“看来当初娘娘把贵太妃和德太妃一同安排在承仁宫也是有计较的,当时我还想,她们两人一贯不和,无论哪一个,其实跟淑太妃一起住更合适,可娘娘偏让她们在一起,其实也是为了相互制衡。”

之前望月宫那件事,若非贵太妃跟德太妃住在一宫,一直暗中观察她的动静,否则她也不会出现那么及时。

无论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总归帮了沈轻稚一把,这件事沈轻稚一直记在心里。

只不过,且看她要让自己如何偿还了。

沈轻稚勾唇笑了笑,对戚小秋道:“我这个人抠门得很,且看她想要什么了。”————

今日虽说没做什么事,沈轻稚却总觉得忙了一整天,待到傍晚时分,她沐浴更衣,早早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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