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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直接栽倒在萧成煜胸膛里。

第一次骑马,她腰腿酸得不行,根本站不稳。

萧成煜抱着她,倒是没嘲笑她,只是在她耳边说:“宁嫔娘娘,体力还是不行,得练。”

沈轻稚哼了一声,等到缓过劲儿来,才跟他一起回了景玉宫。

现在的景玉宫更为宽敞舒适,萧成煜用过晚膳就去批折子,直到黄昏过后,星夜踏来,他才沐浴更衣,牵着沈轻稚的手一起回了寝殿。

这一晚上,沈轻稚依旧没睡好。

后来做梦的时候,她也一直觉得自己骑在炙焰的马背上,被萧成煜带着,跑在宽阔无边的草地上。

头顶是蔚蓝的天,身边是鸟语花香,身后则是炙热的胸膛。

沈轻稚却并不觉得愉快,她只觉得累。

腰腹双腿无一不疼,无一不酸。

在梦里,沈轻稚还念叨了一句萧成煜。

“你是真不累。”

————

八月三十这一日,五更天时各宫就点起了灯。

天际的银月只剩个月牙儿,半遮半掩藏在云层里,宫巷里凉风习习,卷起了不知何人丢失的帕子。

那帕子飘飘荡荡的,一路从各宫室上空飘过,最终落到了鱼跃门前。

东西六宫中,各宫宫人几乎一夜未眠,此刻都轻手轻脚在收拾贴身行礼。

此番远去东安围场,一路要坐车辇,车辇比马车要稳当许多,只要一直走官道就不会太过颠簸,只是行路缓慢,把一日的马程直接拖延至五日才能抵达。

对于皇家出行,尤其有皇帝、宗室和妃嫔时,慢一些反而是好事。

毕竟侍奉的御膳房、库房、尚宫局和各路驿站都要提前准备,否则御驾一停,后面的膳食补给送不上来,那才叫闹心。

且仪驾行程过快,各地官员还没来得及见上陛下一面,那皇帝大费周章出宫一趟就没了意义。

萧成煜虽很是勤俭,但有些时候是不能勤俭的。

就比如圣驾出行,该有的威仪和体统是一定要有的,他就是自己想俭省也俭省不了。

故而他也没让宫妃郡王们也跟着轻装简行,还是按照常例让各宫先把才常用的行礼送至尚宫局,尚宫局早就已经送到了东安围场的行宫。

今日各宫宫人收拾的是这五日路途上的体己之物。

在这一片纷纷扰扰里,望月宫里却死一般沉寂。

蒋敏今日醒得很早,大约四更天时她就睡不着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得心烦,便索性坐起身来穿衣。

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一路轻手轻脚来到望月宫前殿的寝殿里,对坐在门口的大宫女丢了个询问的眼神。

蒋莲清规矩大,人也很是冷酷,她的宫女守夜都只能在门口坐着,还不能睡熟,大多都是昏昏沉沉熬一整夜。

这会儿大宫女翠枝正迷蒙着双眼,忽然在寝殿里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些,她才吓得一个激灵。

蒋莲清睡觉时不喜吵闹,也不喜光亮,故而内寝殿里昏暗一片,宫灯全部都被熄灭了。而外间门口,也不过只立了一个小烛台,勉强让值夜宫女能看清景物。

翠枝好歹是宫里多年的老人了,这会儿即便很是惊慌,吓得全身汗毛竖起,她也没惊慌失措地失声大叫。

“姑姑?”翠枝爬起来,勉强看出来人是蒋敏,便小声询问。

她那声音比蚊子叫还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蒋敏还是冲她点了点头。

蒋敏快步来到门前,即便屋里这般昏暗,她却行走如常,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夜里如何?”蒋敏来到翠枝面前,低声问。

翠枝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回禀姑姑,娘娘夜里睡得很好,也未叫起。”

她这么说,但蒋敏的心却悬了起来。

“没有叫起?”

蒋敏蹙起眉头,她绕过翠枝,轻轻推开了半阖的房门。

为了方便宫人进出伺候,也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寝殿的门都是半掩着的,推开时不会发出撞击声。

蒋敏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进了贴着细窄的门缝进了寝殿,寝殿里安静至极,就连蒋莲清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她日日都陪在蒋莲清身边,对寝殿内的一景一物都务必熟悉,就算屋里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摆放的夜明珠幽幽亮着微光,却微弱至极。

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安静来到了床榻边。

隔着厚厚的帐幔,蒋敏侧耳倾听片刻,然后便伸手掀开了帐幔一角,往里面悄然看去。

借着夜明珠的迷蒙微光,她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

躺在床上的人双目大张,乌黑的眼珠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蒋敏,险些吓得她后退一步。

但蒋敏忍住了。

蒋敏一看便知,蒋莲清是一夜未眠。

蒋敏心中叹气,她把帐幔挂好,又去暖炉上取了温水,回到床边对蒋莲清道:“小姐,喝口水吧。”

她没有唤她娘娘,蒋莲清最不爱听娘娘两个字,总觉得是别人在嘲弄她,让她浑身难受。

谢景还没住进来,如今的望月宫还属于她一人,蒋敏就让上下都不喊她娘娘,喊她小姐。

反正她们家小姐也被禁足了,宫里人出不去,宫外人进不来,喊什么都没人管。

听到小姐两个字,蒋莲清瞪大的双眼才转了转,她目光里失去的神采逐渐回笼,终于有了些常人的反应。

蒋敏看她这样,心里难过死了。

她搀扶着蒋莲清坐起身来,喂给她一口水,等她把水都喝进,才低声道:“小姐,他们都走了,咱们留在宫里多好,清净着呢。”

“之前德太妃娘娘不能来看望小姐,等他们走了,娘娘就能来看望你了。”

蒋莲清沉默不语。

蒋敏想了想,又道:“您看,去东安围场的人比留在宫里的少,这不是什么大事,娘娘也不必往心里去。”

“你以为,我在忧心此事?”蒋莲清哑然开口。

刚被禁足的时候,蒋莲清每日都在望月宫里发脾气,把望月宫里能砸的古董瓷器都砸了一遍,最后还是蒋敏拦着,才把剩下的珍贵古董保护了下来。

在闹了几日之后,德太妃让宫人来宽慰了她一番,蒋莲清这才有所缓和。

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蒋莲清还能好吃好睡,可时间一久,她就越发烦躁,晚上不能入眠。

她不喜欢被人关着,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她禁足没几日,萧成煜就下圣旨,说要八月底去东安围场秋狩,名录里那么多人,就是没有她。

这也难怪,她一个禁足的人,就连望月宫都不能出,更何况是去东安围场了。

但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愤懑,就是怨恨。

凭什么?

就算沈轻稚并未行厌胜之术,最后不也查清了?该罚的人都罚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萧成煜倒好,不仅禁足了她,还变相禁足了德太妃,他确实没下令直接禁足,却让德太妃出不了承仁宫的大门。

这个看起来霞姿月韵的年轻皇帝,背地里也满肚子坏水,就连心都是黑的。

这种愤怒一直延续到了今日,今日皇帝陛下要高高兴兴带着爱妃们出宫秋狩,而她依旧要被困在这狭小的望月宫里自生自灭。

蒋莲清更睡不着觉了。

她躺下就睁着眼,明明很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她满心满眼都是恨意。

蒋敏见她虽然回过神来,却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不由有些惊讶。

“小姐这是何意?”

蒋莲清却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她阖起双眸时,面容却显得宁静安然,全没了平日的盛气凌人和冷傲孤高。

此时再看她,蒋敏恍惚之间,会以为她们还在清溪蒋氏。

蒋莲清哑嗓子开口:“在家中时,没有任何人敢如此对我,就连兄长也都是彬彬有礼,他是清溪有名的才子,是莲花一般出身的仙人,同这些泥腿子是不同的。”

蒋莲清声音很幽静:“泥腿子即使翻身成了皇室,骨血里也依旧流着污泥,生生世世都洗不干净。我进宫而来,是为了家族,为了姑母,全没有为我自己一日。”

“可如今看来,我成全了别人,却无人成全我。”

若是蒋氏真的以她为重,最初就不会让她入宫,后来厌胜之术事发,她和德太妃被萧成煜责罚,蒋氏教导出来那么多学子,不少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却好似都忘记她们娘俩,不为她们说半句。

蒋莲清很清楚,不是他们忘恩负义,而是她父亲根本就没有发话。

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忘了姑姑,忘了她们两个人的牺牲?

蒋莲清关在望月宫,一直都很易怒焦躁,故而蒋敏也不怎么敢跟她说外面的事,即便她也不是很清楚,却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现在听到她埋怨蒋家,蒋敏想了想,还是宽慰她一句:“小姐,老爷已经努力了,可张氏、王氏还有章氏、苏氏那些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被打了回来,如此这般闹了一个月,最终也还是损兵折将,不少蒋氏的官员被撤换,老爷这才停了手。”

蒋敏轻轻拍着蒋莲清的后背,低声安慰她:“小姐,咱们就忍过这三个月,三个月过去,就能出望月宫了。”

蒋莲清低声笑笑,她的笑声一丁点欢愉都无,只剩下满腹的怨恨和苦涩。

“三个月之后呢?即便我能出望月宫,我也出不了长信宫,这一辈子都要看萧成煜的眼色过活,我不想这样。”

蒋莲清说着,眼眸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她偏过头来,看向蒋敏。

“表弟这一次也一起去东安围场吗?”她问。

蒋敏知道她最在乎萧成烨,听闻便道:“去的,这是陛下特地下的圣旨,除了顺郡王和诚郡王,就连大公主和穆郡王也都要去东安围场。”

蒋莲清若有所思点点头,她靠在蒋敏身上,感受到她的温暖和安慰,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我不会等太久的,姑姑,”蒋莲清对她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这长信宫的另一个主人。”

此时寝殿里寂寥无人,只有她们主仆两个,蒋敏说话便也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