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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了,她浑身都疼,太苦了,她心里从来都是苦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雅的嗓子突然响起:“当街闹事,仗势欺人,是以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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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道嗓音如同穿越黑暗的光,给杂乱吵闹的街市带来明媚的温暖。

金乌依旧躲在家中安睡,星儿依旧还未休眠,天色沉沉,冷风凄凄,可那一句话,却坚定无比,把众人迷茫的神智直接拉扯回来。

这么多人,现场这么多人,大抵只有沈怜雪和沈如意没有听到这一道嗓音。

就连赶来的卫月娇都听见了,她回首张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而来。

他身上裹着鸦青的锦缎斗篷,头上戴着风帽,骑着一匹健壮的蒙古马,显得从容又淡然。

卫月娇忙去拍了拍沈怜雪的背,叠声告诉她:“雪妹子,有官爷来了,有官爷来了,你莫怕。”

“有官爷来了,他们不敢胡来。”

她对沈怜雪的过去无从所知,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她也能明白沈怜雪跟沈如意孤儿寡母,突然面对这么大的围观和恶意,根本不可能淡然处之。

尤其沈怜雪还是这般性子,自然更不可能。

若是她,她大抵也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月娇的话沈怜雪听不进去,但沈如意却听到耳朵里,她扭头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者骑着马,身着锦缎,后面跟着亲随,显然并非普通出身。

沈如意知道,他一定是个“当官的”。

她回过头来,大声道:“娘,我们不怕,有官爷来了。”

也不知是缓过神来,还是终于听到女儿的说话声,沈怜雪竟缓缓抬起头,把那张带了泪痕汗珠的脸展露出来。

她面容惨白,神情凄惶,眼眸里的苦闷难以言喻,却能叫人一眼便看透。

她的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她看着他们,看着嘲笑过、幸灾乐祸的那些人,眼眸里只有最深的委屈和不甘。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还是坚持继续道,“我,我害过你们吗?”

她似乎分外不解,她问:“若没有,你们为何要来污蔑我?”

围观者哗然。

谁都不知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甚至那几个跟着起哄闹事的流氓地痞也缩了头,不敢让她看到面容。

他们贯是欺软怕硬,却不敢惹这样的“疯子”。

沈怜雪这样,实在同往日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似乎被人逼疯了一般,从她细瘦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怨恨。

惹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惹疯子,这是流氓们的共识。

因为疯子要干什么,没人可以预料。

就连其他的摊主,围观的人群,甚至匆匆路过的行人都无人应答,他们沉默着,沉默着,给不出任何答案。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不为什么,”那人越走越近,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只是因为你好欺负,他们便要欺辱,从旁人的痛苦中获取快乐。”

“亦或者因为你太好,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的心灵黑暗,嫉妒你罢了。”

沈怜雪仓皇地抬起头,她直直看向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看着他如冰雪一般寒冷的眼。

被她如此纠缠怨恨的目光看过来,那人竟毫无反应,甚至冰冷眼眸依然平静无波,毫不畏惧。

他淡淡扫了一眼沈怜雪,对她凌乱的头发和布满泪痕的眼眸视而不见,他只是看了看她身边穿得极为精致干净的小女孩,眼眸里多了几分赞许。

“你家的囡囡,养得挺好,懂事也听话,你的生意也好,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嫉妒你罢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把沈怜雪从仇恨、仓皇、痛苦的深渊里拉扯出来,她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看向他。

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不再看沈怜雪,他的目光往那几个流氓身上扫去,道:“当街闹事者,当押送开封府审问,轻则杖十,重则羁押,不可儿戏。”

他对身后的亲随招了招手:“派人去东巡检司,汴河沿岸早晨如此多百姓,居然没有派巡警维护,是失职。”

这位年轻的官爷雷厉风行,果断自持,不仅气势恢宏,且对东巡检司这样的衙门也毫不惧怕,竟可以随意指派,那几个起哄闹事的流氓吓得不行,当街就要跪下求饶。

谁能想到,不过是欺辱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居然就碰到官爷路过管事。

这位把流氓吓得腿软的官爷根本不理他们,他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便低头对沈怜雪道:“以后若有事,尽可寻东巡检司,衙门不是摆设,大宋的律法更不是摆设。”

他说完这句,便纵马前行,后面的亲随已经安排好了跑腿,立即跟着他往前小跑。

亲随跑了两步,待路过沈怜雪摊位时,甚至安慰了一句哭得脸都花了的沈如意:“团团别怕,一会儿巡警就到了。”

巡警到来,看哪个还敢闹事。

沈怜雪的心,在这位官爷一连串的举动下,竟渐渐平静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他说得对。

她为何要慌,为何要怕,她行得正坐得端,生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苍天会还她一个公道,巡检司也不可能同这些乌合之众般平白污蔑她。

沈怜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边上帮她拍抚后背的卫月娇立即就发现,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好些了?”她小声问。

沈怜雪很感谢她在一群人过来质问时站在自己身边,明明只是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却能在这种时候过来帮忙,安抚自己。

她又深深吸了口气,扭头对卫月娇小声说:“谢谢月娇姐,我好些了。”

卫月娇不去看她的脸,只看她眼睛,见她眼眸已经沉寂下来,再无刚才那般癫狂,这才算是放了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替你跟那些人说说?”

沈怜雪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真好些了,不过我想自己说。”

见她愿意同这些人沟通,卫月娇便不再多嘴,她轻轻拍了拍沈怜雪的背,然后又去看沈如意。

这会儿沈如意正用帕子擦脸,她把自己的干净的小脸越擦越乱,成了个小花猫。

“团团,”沈怜雪看向女儿,她给了女儿一个拥抱,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娘给你擦干净。”

沈如意也踮起脚:“我要给娘擦。”

沈怜雪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好,团团最贴心。”

母女两个如此这般,那高大男人根本不敢催,他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根本不知事情为何会如此。

他明明只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而已。

有些流氓和借机闹事的人趁着这空档都悄无声息溜走了,剩下的人其实是好奇沈怜雪想要怎么办。

看到一个人从崩溃到重新站起,也会让人打心底里觉得生命可贵,觉得没有什么能成为困难。

留下来的这些人,其实对沈怜雪竟还有几分欣赏。

沈怜雪擦干净脸,又拢了拢头发,这才抬头平静看向那个高大男人。

“我在此处摆摊半月,一直做煎饼,一直卖煎饼,无论是面糊、油果儿、鲜菜、鸡蛋还是酱料,都是我自己尝试许多回,最终拟定的口味。”

“除了油果儿,每一样都是我自己做,面糊、油果儿和鸡蛋从来不用隔夜,甚至鲜菜都是当日采买当日用,我可以摸着良心说,经过我所出的每一个煎饼,都是干干净净,新鲜好吃的。”

沈怜雪一字一顿地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听了没有。

沈怜雪道:“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食客说我的煎饼有瑕,也没有一个人说我的煎饼不好吃,我能在这汴河大街立足,靠的就是干净、新鲜和好吃。”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惧怕任何人来查,这位郎君,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沈氏的煎饼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她字字铿锵,每说一个字,似乎都有巨石落在那高大汉子肩头。

他混沌的如同浆糊的脑袋终于清明过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王家夫妇,再转过头来时,他只是闷闷说:“大妹子……这位娘子,我不是不是故意欺负你。”

沈怜雪平静看着他,道:“我知道,郎君是个孝顺人,因母亲重病,所以气急攻心,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我可以理解。”

“但我不能接受那些人说我的话,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泼在我跟女儿身上的脏水,我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营生,不知道哪里惹了那些人的仇恨。”

她如此说完,边上有好心的行人便道:“不是你的错,那帮流氓贯会欺辱人,平日里没少做坏事。”

有一个站出来说话,旁的就立即帮腔,现场气氛瞬间扭转。

就在这时,被小厮喊来的巡警也匆匆赶到。

来的是一整队,足有十人,领头的什长很是年轻,但身姿挺拔,一看便是个正派人士。

他过来便对沈怜雪道:“受裴大人命,前来肃清乱事,这位娘子,巡检司会秉公执法,把那些胡乱散播谣言,借机闹事的流氓秉公执法,你不用担心。”

沈怜雪谢过他,目光扫过众人,然后道:“这位军爷,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什长道:“你说。”

沈怜雪清了清喉咙,坚定道:“今日这位郎君道,昨日其母在此处买了煎饼,回去后上吐下泻不止,定是食物不鲜所致,但老人家已经重病,说不清到底哪里采买,因此这位汉子无处伸冤。”

她认真道:“我行正坐端,不怕盘查,且今日闹了这么一桩事,以致我的食客耽误了工时,无法按时吃上热乎早食,我心里很是愧疚。”

“所以我想,请这位什长做个见证,今日我沈氏的煎饼免费,只要是老客来买,一个子都不收,也是感谢大家半个月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