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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在漫长的忍耐之后,一击反杀,给对方最痛苦的折磨和欺辱,让对方以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方式了却残生,痛苦地活着,这个手段,她在沈文礼身上用过一次。”

如今沈家乱成一团,所有家主都不在,瘫痪在床的沈文礼可能过得更惨。

“当然,她若是当真气急攻心杀人,也未可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

裴明昉轻轻摩挲着杯子的边缘,他微微垂着眼眸,道:“柳四娘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甚至她满身血迹,手里还拿着菜刀。种种一切都标明,人就是她她杀的,若人当真不是柳四娘所杀,那么这一切怕是已经被人精巧设计过。”

在沈怜雪说出柳四娘不可能冲动杀人时,其实裴明昉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此事或许同那日那个叫吴德忠的泼皮有所关联。但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牵扯案情的人才能知晓,凭借卷宗上短短几行字,他是无法拼凑出所有案情的。

更何况,查这个案子的是开封府,而开封府现在的代理府尹是靖王,靖王会如何查案,如何定案,要看靖王是什么样的心思,这也是裴明昉掌控不了的。

沈怜雪听了裴明昉的话,所有所思点头:“大人,不怕您觉得我心狠,但我……但我以为,她此生所犯之罪,当得杀人偿命,当年我母亲到底如何而亡,我一直也没有忘记。”

“所以,无论柳四娘的结局如何,我都不会怜悯她,甚至觉得痛快。”

“我这样是不是……太恶毒了?”

裴明昉安静听着沈怜雪的话,笑意却悄悄爬到脸上:“怎么会呢?我也同你一样啊。”

沈怜雪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裴明昉,裴明昉却也在笑着看她。

在他脸上,沈怜雪看不出任何纠结痛苦的情绪,只有同她一样的,极致的痛快。

“坏人终究伏法,好人得以平安,才是人间真理,”裴明昉一字一顿道,“我是学圣人之言,受儒家教导,但我也是个人,分得清是非对错,看得明真心假意。”

“无论因何而受罚,柳四娘终究是罪有应得,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沈如意开口道:“对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老话。”

她倒是比大人通透了。

裴明昉笑着看了一眼女儿,冲她点头,然后才对沈怜雪道:“团团说的对,至于其他,那都是开封府的事,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只是看客。”

因为两个人八年前那段过去,让裴明昉如此痛苦,所以沈怜雪以为裴明昉便是那种极致高尚的道德君子。

在这些时候的相处中,裴明昉私底下从不会有那种生疏和冰冷,他甚至是温柔而又温和的。

沈怜雪对他的认识,就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改变。

只是她没想到,裴明昉对于柳四娘的想法同她一致。

沈怜雪微微一顿,她看着裴明昉脸上的笑容,蓦然一笑。

“是啊,她就是罪有应得。”

沈怜雪如此说着,同裴明昉相视一笑。

因这一笑,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急速拉近,沈怜雪整个人放松下来,裴明昉也伸手擦了擦汗。

沈怜雪这才发现,他还穿着斗篷,难怪热出一头汗来。

“裴大人,把斗篷脱下来吧,屋里太热了,走时再穿。”

裴明昉:“哦,好好。”

他磕磕绊绊说了几个字,起身把斗篷脱下,这才长舒口气:“我确实没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斗篷。”

沈怜雪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斗篷,挂在床边的栏架上,然后便又坐回去,道:“那沈家现在岂不是乱了套?”

裴明昉道:“方言之过身,虽这他是沈家的赘婿,但因他有功名在身,并未改姓,名义上来说,他并非真的赘婿,因此也还算是方家子。”

“方家得知他是被柳四娘所害,而沈雨灵又失踪,便一起围堵在沈家,如今正闹事,沈家现在的主事者,好像是沈六。”

这个沈六应该就是之前沈怜雪回去时见过的六叔,他是沈怜雪祖父弟弟的儿子,在沈家排行第六,也是这一代能在沈家说得上话,并且同沈文礼和柳四娘关系都不错的旁支。

沈怜雪道:“方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如此,那沈雨灵会离开沈家,倒是走了一步好棋。”

裴明昉点头道:“她倒是机敏,在方家闹事前先离开沈家,然后又找准时机昏倒在靖王马车前,顺理成章进了靖王府,之后若当真可以摸准靖王的心思,柳四娘的案子说不得会有另一个结局,而她自己同靖王攀上关系,方家大抵也不敢再上门,倒是一举两得。”

沈怜雪先是点头赞同,片刻之后又有些疑惑:“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沈雨灵没有那么聪慧。”

“而且她绝非轻易便移情别爱之人,对方言之是很爱慕的,方言之前日暴亡,她今日便琵琶别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裴明昉道:“裴府的暗探会一直盯着靖王府,若有大动静,会禀报于我,但靖王府之内有何变动,就不好探查。”

“这倒也并非什么大事,”沈怜雪笑着对裴明昉说道,“我大抵能猜到大人同靖王有些龃龉,所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于你,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怕里面有什么变故,若是让大人他处犯难,倒是没这个必要。”

沈怜雪心思细腻,把一切都考虑周到,裴明昉刚才只是身上热,现在连心也跟着暖起来。

她的话语犹如甘泉,滋润了他干枯而贫瘠的心田。

裴明昉起身,冲沈怜雪拱手:“多谢沈娘子为我着想,我会细细斟酌,此番夜深,便不再打扰。”

他说着,很自然走到沈如意面前,拿着旁边的帕子给沈如意擦脚。

“团团,爹爹走了,你若有空就下午去家里,我大抵都在。”

沈如意被父亲擦了脚,盘腿坐在床上,笑嘻嘻看他:“好的呀,爹爹晚上早些歇息,团团就不送你了。”

裴明昉拍了拍她的头,这就要往门口走。

“大人,”沈怜雪两三步跟上去,“大人,斗篷忘了。”

裴明昉脚步微顿,接过她手里的斗篷,挂在臂弯上:“多谢沈娘子,外面天冷,不用再送。”

沈怜雪轻轻点头,还是随手拽了斗篷同他一起出了门。

此时外面已经是满天星斗。

银盘高高挂在天际,又圆又大,莹莹月光映照大地,照亮了夜归人回家的路。

沈怜雪沉默地同裴明昉下了楼,一路往门口行去。

裴明昉突然开口:“沈娘子,沈家的一切,你还想要吗?”

沈怜雪微微一顿,但她没有多做犹豫,直接道:“大人,我已经不是沈家人了,从族谱上除名的时候,我就没想再回去。”

那个家对曾经的她来说是禁锢,对现在的她来说只是陌路。

裴明昉声音淡定:“好,我知道了。”

沈怜雪一路把他送到门口,裴明昉回过神来,冲沈怜雪拱手道:“深夜寒冷,沈娘子快些回去。”

“大人慢走。”沈怜雪还礼。

裴明昉翻身上了马车,先让沈怜雪往家行去,待她上二楼进了房门,裴明昉才策马而去。

回到家中,沈怜雪锁好门,走到床边坐下。

沈如意爬过来靠在母亲身边,道:“娘,高兴就笑。”

沈怜雪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团团,可不能学娘,太坏了,”沈怜雪笑声不断,“可是娘真的好高兴,控制不住想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畅快,大仇得报的舒坦,是任何事都比不上的。

沈如意靠着母亲,也跟着她一起笑。

“娘,我也高兴啊,只要是人,都会高兴的,娘哪里坏了。”

沈如意咯咯笑着,眼底氤氲出些许水汽。

前一世的母亲和她,都没有等到仇人罪有应得的结局,而此生,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切。

不早,也不晚。

一切都刚刚好。

沈如意把脸埋进母亲怀里,瓮声瓮气说:“娘,我希望她能判死刑。”

沈怜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听着她童稚嗓音说出残酷话语,却并不觉得女儿说错。

一家三口,倒是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沈如意道:“娘,我觉得我有点贪心。”

沈怜雪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她柔声问:“怎么了?”

沈如意道:“沈文礼还活着,沈雨灵似乎也没事了。”

在外人面前,她还会装乖说一句沈家的姨母,若她不说,旁人听了会说她家教不严,骂的是她娘。

可只有她们娘俩,她就不用再伪装自己。

沈怜雪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不徐不慢,轻柔而温和。

“快了,沈文礼……大概就这几天了吧。”

柳四娘看着沈文礼痛苦,她就高兴,所以她让沈文礼苟延残喘,活的还不如狗。

但沈家已经没了柳四娘,他们再也不会养活没用的废物。

他们只会如同对她母亲那样,冷漠看着他在痛苦里死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