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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昉回来汴京,还未入城,就被靖王拦下。

两人其实没在十里亭多谈,因对彼此都有些厌恶,寥寥数句便散场。

待裴明昉回了府中,洗漱更衣收拾一番,未去政事堂点卯,而是直接去了食肆。

已是盛夏时节,盛京绿柳如因,蝉鸣蛙叫,一片新意盎然。

涓涓流淌的汴河带来了一船又一船的货物,也带来了远道而来的游人。

如有微风时,风儿顺着汴河往城中吹拂,给炎热的汴京增添几分凉爽。

裴明昉在不远处的巷子口下了马,他接过裴然手中的礼盒,慢慢往食肆前踱步。

一步一步往前行,当食肆出现在他眼眸中时,那一瞬间,汹涌的思念便用涌上心头,那熟悉的炊烟是他离别在外,午夜梦回的念想。

同三月之前相比,这间小小的食肆似又有些许不同。

此时并非饭时,但食肆门口的柜台前,依旧有一排长队。

柜台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灯箱,灯箱之上挂着四个牌子,裴明昉眯着眼睛看过去,缓缓读出:“蛋黄酥、水晶绿豆糕、鲜花酥饼、桃酥。”

裴安跟在他身后,道:“这好像是沈娘子新研制的点心,尤其是蛋黄酥卖得特别好,刚闫管家还托我买一盒回去。”

越是走近团团食肆,裴明昉脸上的笑意便更浓。

他眉宇之间的风霜雪雨全部都留在了冬日,现在的他,是已经入了夏的裴明昉。

除了这一点变化,另一侧,似乎没什么特别。

依旧是李丽颜在做煎饼,偶尔有三五食客上前要上一份煎饼,同李丽颜说笑几句。

只在她边上,多了一个脸生的娘子,正在一口大锅里煮……面?

因已是下午时分,吃面的人似乎不多,只有七八人捧着碗,站在对面沿着汴河架的棚架里吃面。

他们每个人都吃得特别投入,都在卖力吸着面,看那神情似乎都不是在吃一碗简单的面,而是什么珍馐佳肴。

裴明昉不用问,裴安就立即答:“这个大抵也是新出的粉面,酸笋烧鸭粉,听闻酸酸辣辣的很开胃。”

裴安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大人,咱们到了可否先吃碗粉,真饿了。”

他们此行去赣州,本就是救灾去的,去回都是加急赶路,就连风餐露宿都说不上,几乎一路都是在马车上度过,饭只要能吃进去就行,味道根本无法深究。

到了赣州之后,又要抓紧一切时间救灾,最开始那几日连饭都没工夫用,这一趟出公差,所有人都瘦了。

好不容易回到汴京,裴安自是想念沈娘子的手艺,就差当街流口水了。

裴明昉瞥他一眼:“一会儿进去开一桌席,我请。”

裴安立即笑道:“多谢大人。”

待再走近些,已经能听见食肆中的热闹声。

苏掌柜站在门口,他专负责卖点心,收钱算钱又麻利又快,笑眯眯的态度别提多好了。

另一边,童小二站在门口,同每个路过的行人吆喝着铺子里的招牌菜,一旦有人上前询问,他立即便飞快给人介绍起来。

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繁忙热闹里,摆满食材的长桌之后,却有个安静的小角落。

裴明昉眼眸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几乎都要跑起来,两三步便急行至铺子门口。

童小二正要招呼客人,抬头一见熟悉面容,立即眉开眼笑:“大人,您可回来了。”

裴明昉冲他点点头,快步进了铺子,直接来到正在安静读书的沈如意面前。

小丫头读起书来特别认真,她低垂着眉眼,那双杏圆眼睛迅速在书本上一扫而过,遇到不懂的词句,还会跟着裴明昉给她写的注解反复诵读,似乎这样便能记住。

她看书太过专注,以至裴明昉看她好久,她都没有抬头。

裴明昉眼中的温柔慈爱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甚至都不敢用力,怕惊吓到认真学习的女儿。

沈如意被如此轻柔地呼唤,她抬起头来,目光上移,一点点落到裴明昉那张瘦了也黑了一些的面容上。

下一刻,沈如意的眼眸中爆发出耀眼的喜悦。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没有思忖,没有再迟疑。

“爹爹!”沈如意大声地,惊喜地冲他喊道。

“爹爹你回来啦!”沈如意果断把书放到桌上,直接跳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裴明昉的胳膊。

“爹爹,你瘦了好多啊,辛苦了。”

天底下最贴心的小棉袄,上来先关心的,就是父亲的身体。

裴明昉笑着看女儿,眼眸中的想念清晰可见。

“团团倒是长高了,”裴明昉摸了摸女儿的头,牵起她的手,道,“团团老板,先给我们开个桌,招牌都上一遍,慰劳一下饿得皮包骨头的裴安。”

沈如意弯着眼睛笑出声,她飞快同食娘子吩咐几句,然后便拉着父亲往后厨去。

“爹爹,你可厉害了,汴京如今都传开啦,说你是有勇有谋裴宰执。”

裴明昉笑着听女儿的叽叽喳喳,一路的疲累都被驱散,他牵着女儿的手,看着前方后厨里的熟悉倩影,只觉得一颗心都盈满幸福。

沈怜雪此刻正在准备晚食,倒也不是特别忙,她正同孙巧姐说着话,教她切菜。

她一边教,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安静一会儿,就能听到女儿清脆的声音。

沈怜雪回过头来,正想对女儿说句话,然目光却猝不及防落到了裴明昉俊朗的面容上。

他比春日时略消瘦一些,皮肤也更深一些,身上虽有种旅途劳顿的疲惫,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熟悉而又温柔的。

那是曾经他所拥有的,不曾改变的笑。

沈怜雪手上的刀微微一顿,她愣了愣,然后便把刀放回菜墩上,一边擦手一边往门边走来。

“大人,”沈怜雪听到自己说,“你回来了。”

裴明昉站在后院明媚的阳光中看他,眼睛里有着璀璨的细碎光影:“娘子,我回来了。”

这一声娘子,带了些以往都不曾有过的温柔蜜意,温柔缱绻。

两个一贯冷静自持的人,平日里说话总是含蓄的,但此刻,大抵是久别重逢,两个人身上的隔阂和生疏,似乎一瞬被思念击碎,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体面。

沈怜雪的白皙面庞微微泛起红晕,她抿了抿嘴唇,双目微垂,片刻之后,却还是抬眸看向裴明昉。

她的目光专注,温和,细腻,带着一丝丝的眷恋和探究,似乎要把这三个月的时光都看回来。

久别重逢,才知情根深种。

沈怜雪看他虽略有疲惫,眼眸中却很有神光,便也松了口气。

“大人一路车马劳顿,可用好饭食?我给大人下碗面吧。”

裴明昉点头:“好,就尝你们新出的酸笋烧鸭汤。”

沈怜雪笑着点头,转身回了厨房。

裴明昉牵着女儿,一路跟到厨房门口,就那么安静看着沈怜雪忙碌。

沈怜雪做得专注,裴明昉看得专注。

沈如意看看娘又看看爹,小声叹气:“哎呀,都不关心团团吗?

她这么一出声,又把母亲哄得红了脸,沈怜雪白了她一眼:“团团,晚上不给你吃牛奶冰了。”

沈如意:“……”

沈如意小声哼了一下,然后便领着父亲在后厨的单桌前坐下,自己则去给他取了一碟凉拌猪耳朵,一碟酸辣萝卜干。

“爹爹,这一次治灾,真的让人印象深刻,汴京好多人都在传,就连百姓过来用饭,桌席上也都在议论此事。”

沈如意说起话来,很是有些派头。

她看着裴明昉,很是高兴:“团团觉得与有荣焉。”

裴明昉跟着女儿一起笑,她伸手帮女儿正了正头上的发髻,这才道:“团团学得很好,聪慧过人。”

沈如意只看他留下的书便能学到这般地步,当真是聪慧过人,裴明昉真是觉得女儿比自己还要聪慧。

裴明昉凑上前去,道:“团团,为父公差在外,相隔百里,很是思念你,你可思念为父。”

他明显在逗沈如意,而沈如意却也很上道:“爹爹,团团那自然很想你,哦对了,娘亲也很思念与你。”

沈如意三言两语,就把母亲卖了个干净。

沈怜雪忍无可忍,回头瞪了她一眼:“沈如意,牛奶冰。”

沈如意:“……唉爹爹,你还是好好吃面吧。”

裴明昉闷笑出声:“好的团团,为难你了,为父给你道歉。”

这父女两个在这边玩闹,那边沈怜雪的面也做好了,她端了上来,放在裴明昉面前:“大人尝尝看。”

裴明昉一筷子下肚就停不下来了,他似乎很久都没吃饱过了,此时面对色香味俱全的汤面,自是怎么都克制不住,简直用了此生最狼吞虎咽的一碗面。

待到他把一整碗面用完,才长叹一声:“终于吃饱了。”

他用完面,也很自觉不再后厨打扰,果断起身,牵着女儿要回前店。

他一步跨出厨房门,站在门口略顿了顿,还是转头看向沈怜雪。

沈怜雪站在门内,夏日光阴忽明忽暗,悬浮在光影里的尘土上下翻飞,在两个人之间划出一道星河。

沈怜雪仰起头,认真看向裴明昉。

裴明昉唇角飞扬,笑意几乎蔓延至他眼眸深处,他冲沈怜雪伸出手,柔声道:“娘子,可有答案于我?”

沈怜雪定定看着她,脸上表情很是严肃,但很快的,她就在裴明昉的目光中重复笑容。

沈怜雪伸出手,把自己带着茧子的手放到裴明昉的手心里。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形成一个紧密的圆。

无需言语,沈怜雪已经给出了答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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