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郑夫人如今是彻底糊涂了,说好的认亲,如今怎的闹成这幅模样了。但郑老爷不在,她无人可问,又怕得罪了武安世子,只好点头答应。

阿梨谢过郑夫人,走到老夫人的床榻边,蹲下、身,轻轻去握老夫人的手,轻声道,“老夫人,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您的柔柔。柔柔若是知道,家里还有您惦记着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郑老夫人手颤巍巍去撸阿梨的袖子,碧青的袖口被撸得很高,露出一截嫩生生的手臂,肌肤雪白、毫无瑕疵。

“红痣呢?柔柔这里有两颗红色的痣,柔柔有痣……”老夫人浑浊的眼眸盯着阿梨的手臂,粗糙的手一点点摸,“柔柔,你的痣呢?痣呢?”

老夫人找不见,越发着急,手上也失了轻重。

阿梨的手臂被她划破了几道口子,血珠子一下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并不喊疼,只由着老夫人发泄。

身后盯着两人的郑夫人却一下子慌了,上来拦着婆母,“娘,您记错了,哪来的痣,柔姐儿哪里有痣……”

“明明就有!”郑老夫人一口咬定,两行浊泪边流,边道,“我养大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的!有的啊……”

老夫人还在嚎啕大哭,郑夫人一边拦着她,一边朝郑嘉荷大声道,“带你三姐姐出去!”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反应更为激烈,“她不是柔柔,她是假的,我要我的柔姐儿……”

“我命苦的柔姐儿……”

郑嘉荷走到阿梨身边,不等她开口,阿梨便主动踏出了门,屋内老夫人悲怆的哭声,还如在耳边,那扇薄薄的门,并拦不住什么。

阿梨心里觉得难过,又愧疚得厉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伤口很浅,血没留几滴,自己便止住了。

要是这里真的有痣,那便好了……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阿梨自嘲一笑,打算要走。

一旁的郑嘉荷上上下下打量着阿梨,忽的道,“你真不是我三姐姐吗?”

阿梨回头看她一眼,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眉眼都带着肆意娇气,从来不懂得委婉二字,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出口了,无所畏惧的模样,同李元娘有几分相似。

她不讨厌李元娘和郑嘉荷这样的女孩子,甚至,是有些羡慕她们的。

阿梨轻轻点头,“抱歉,我不是。”

郑嘉荷歪着头,忽的灿然一笑,眉眼天真,直白道,“幸好你是假的。其实,我才不想要什么姐姐,郑家有我一个女儿,便够了。”

说罢,郑嘉荷转身,似乎没察觉自己说出多么恶毒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都带着轻松自在。

阿梨怔了怔,原来这郑家,只有那个可怜的老夫人,是真的在惦记那个走丢了的柔柔吗?

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啊……

.

回到书肆,已经出了正月了。

她不在,有刘嫂和伙计帮衬着,书肆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阿梨一回来,先给刘嫂和伙计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两人都是老实的性子,收了银子,做事更卖力了些。

平静的日子,一日日过,天渐渐就暖和起来了。

院里的一株梨花,不知怎么了,今年生得格外好,刚刚入春,便长了几个花苞了。

阿梨一日起来,推开窗户,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粉白花苞,还愣了一会儿,继而露出个笑容。

坐在榻上的岁岁奶声奶气喊她,“娘!”

阿梨才回过神,转身去抱她,开了门,雇来照顾岁岁的沈婆婆已经来了,她手脚十分勤快,已经把早膳做好了。

沈婆婆擦干了手,从阿梨怀里,接过岁岁,笑着道,“来,婆婆抱咯。”

岁岁不太认生,沈婆婆带孩子是一把好手,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带大了好几个,照顾岁岁很上心,岁岁也十分喜欢她,朝她咧着嘴笑。

沈婆婆笑得眯起眼,抱她去屋里吃早饭,喂过早饭,又同阿梨说了声,带岁岁在院里晒太阳了。

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的,沈婆婆抱着岁岁,慢悠悠在院里走,一会儿指着梨花,一会儿指着树叶,逗得岁岁直笑。

阿梨见状,回了屋,换了身衣裳,带了帷帽,打算出门谈生意。

她如今做生意越发得心应手,从前和人谈的时候,总有些发憷,心里不太有底,但如今却好了许多。

等谈了生意,回到书肆,刚到晌午,太阳正是最好的时候。

阿梨进了书肆,要了账册,坐在圈椅上,一手拨着算盘,一边算这几日的账。

梨花木桌上放了个小茶壶,壶口冒出白雾,里头泡了碧螺春,苏州本地产的,阿梨十分喜欢,微苦带甘,清香四溢。

一壶茶喝完,账目也算清楚了。

书肆不大,盈利也一般,但自打他们给附近几家书院免费提供了旬考奖品后,来的客人比起从前,多出不少。

看着日益增多的身家,阿梨心里略安心了些,俗话说得好,手里有银子,人才有底气么。

她收好账册,刚要起身回后院,却见书肆门外来了个人。

打眼一看,是个书生。

不怪阿梨一眼看出他的身份,盖因他穿着书院发的深色长衫,头戴方帽,身材高而瘦,但并不瘦弱,五官端正,眼神清明,举止正派,进来后,并不四处打量,更不似旁人那样,一进门便盯着阿梨。

他进来后,便同伙计拱了拱手,道,“书肆掌柜可在?”

伙计自然朝阿梨这边一指,道,“您来得巧,掌柜的恰好在。”

梁慎行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梨花木桌边,一身鹅黄粉藕的裙衫,乌黑的发垂在胸前,木簪束发,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令人一看,便不自觉生出些好感。

梁慎行看得一愣,脸不自觉一热,但很快回过神,朝伙计道,“多谢小哥。”

谢过伙计后,梁慎行才朝阿梨走过去。

出于男女之防,还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便停下步子,道,“小生梁慎行,乃东林书院学生,听闻书肆招账房,前来谋事。”

他说话时,恭敬有礼,微微拱手,并不似其他书生心高气傲,且又是东林书院,这可是苏州最好的书院。

阿梨不着痕迹打量了眼梁慎行,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光是他方才待那小伙计的态度,便极为难得。再者,他方才知道她是书肆掌柜时,并没因她是女子,便露轻蔑之色。

第一印象不错,阿梨却也没急着点头,只道,“先生先试几日,若你我都觉得合适,再签聘书,可好?”

梁慎行自然点头应下,约好第二日上工,便一拱手,出了书肆了。

拐过几条街,称了几两肉,又买了些菜,梁慎行走近一个破落院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长衫,才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榻上歇着的老妇听见开门的声音,忙睁了眼,费劲要坐起来,沙哑粗糙的声音问,“二郎,怎的回来了?”

梁慎行将肉菜放在桌上,去扶母亲坐起来,边道,“先生告病,便放我们归家了。”

梁母这才放心点头,去握儿子的手,她是常做绣活的,指尖厚厚的茧。她殷切道,“你好好念书,别惦记娘。娘在家里好好的,什么都不缺,你姐姐几日便来看我一回,我好着呢。”

梁慎行俱点头应下,道,“儿子晓得。”

梁母又殷殷嘱咐了一番,无非便是叫他不要为了家里的事,误了科举之类的话。

梁慎行一一应下,梁母便赶他去书房温书了。

等儿子一走,梁母面上的笑,便落了下来,叹了口气。

她的二郎,学问本事,样样都好,只唯独一样,运势太差。县试府试,场场都是头名,那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梁家。

那时候二郎才几岁,便有好些人家要上门,同他们结亲。门槛都差点被踩破。

后来,二郎他爹病没了,好不容易熬了三年,还以为要熬出头了,结果婆母又没了,一拖就是六年。

从前人人赞她儿子是神童,出了这事后,人人都来笑她,说她儿子没这个运道,还有那等子恶毒妇人嚼舌根,说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梁母咬紧牙根,她才不会死,她就是熬,也要熬过五月的院试!她非但不死,还要看着二郎当大官,娶贤惠媳妇儿,她还要带孙子呢!

就让那些子没见识的妇人嚼舌根去吧!

呸!

.

西北

苏追骑在马上,看了眼西北大营的将领,朝他们摆摆手,淡声道,“不必送,我这便走了。”

西北是边疆,外族常年侵扰,鲜少太平,苏追自经武举入行伍起,便一直在西北镇守,这些年南征北战,虽然也会去别处,但多半时间,都在西北。

除了原来的镇远侯厉大将军,这些年,就属苏追在西北的时间最久了。

他这回,是被陛下召回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召回,只是换个地方,进京当官,还升了一级。

苏追这些年坚持留在西北,除了当年拐走妹妹的那些人,是逃到西北这一缘由外,自也有些自己的私心。

只是,如今父亲年岁颇大,身为人子,他的确该回京了。

“末将恭送将军!”

苏追一摆手,告别旧部下,最后看了眼漫天黄沙的大西北,策马走远。

回京吧。

找了这么多年,苏追有时候都在怀疑,妹妹还在不在。

小妹被抢走的时候,才两岁,如今都过去十五年了,若是还活着,应当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