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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人尝过皇子爷侧舅爷的滋味儿,哪里愿意一辈子跟着方二这么混下去,就鼓动了方二,言道:“不好明面儿出头儿,总要叫宋家人知道咱们公府不是好欺负的。”

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有人有心盘算,宋嘉让中招也是在所难免。

不论与父亲宋荣相比,还是与宋嘉诺相比,宋嘉让都不算太出色的人。不过,宋嘉让一路长大,年轻人,有情有义,自有其高傲的自尊。

宋嘉让未等到处置小纪氏,就悄悄地带着戚氏与福姐儿离开了帝都城。他不想看到那些异样的眼睛,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沉痛惋惜,这些都让宋嘉让恨不能立刻逃离这座权与势的城池。

宋嘉让走得悄无声息,但宋荣不可能让人白白害了自己的儿子,连带着戚家人,那也不是好惹的啊。

凡事,只要做下,就并不难查。

张家人与章家人是不必活了,就是方二藏在承恩公府死活不出来。

此事,既宣扬得帝都城无人不知,宋家与戚家必然要向承恩公府讨个公道!

方太后于后宫对昭文帝哭诉:“说来说去,都是宋嘉言惹出来的祸端。若非她勾引皇帝,怎会有这些事出来?皇帝夺了方谅的妻子,莫不是还要要了他的命不成!当年,你舅舅为了救你,一条胳膊都废了。如今就为了星点儿小事儿,你就要逼死你舅舅的亲孙子,你的侄子!皇帝干脆连哀家一并除了,宋家才算痛快!”

昭文帝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朕的底线,求母后莫要再逼迫朕!朕是天下之主,这些年,方家的荣华富贵,太子之事,朕并未一究到底,舅舅的恩情,朕也算报答了!”方太后联合妃嫔一并反对他立后之事,与前朝官员互为呼应,当时种种逼迫,事后昭文帝没有提起,并非是昭文帝忘了。

说罢,昭文帝拂袖而去。

方太后悄悄松了口气。

宋嘉让性命无碍,方二最终也捡回了一条小命儿,但八十板子后,向北流放三千里为奴,无赦无赎,无谕永不许回帝都。

解决了方二,宋荣请来了岳父岳母,亲家戚国公、戚夫人,再有宋嘉诺,小纪氏也被从庄子上接了回来。至于宋老太太,早在宋嘉让出事的时候,就被宋荣糊弄着连夜去了福州,看望小儿子宋耀。

宋荣一早令人将章家人与张家人弄到庄子上,在小纪氏面前活活杖毙,小纪氏被押回宋家时,早已是惊弓之鸟。其实,她如今不过三十几岁,却已经苍老得仿若五六旬的妇人。

小纪氏被带进祠堂,惶恐不安地扑到父亲纪轩的面前,跪泣道:“父亲父亲,真的不是我,父亲,我是被冤枉的……”

纪轩皱眉斥道:“当初允你嫁过来,我千叮万嘱,必要好生照看让哥儿与言姐儿!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你竟做出这样心如蛇蝎的事来!我纪轩权当没有你这等不肖子孙!”

小纪氏哭得双眼酸涩疼痛,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径不肯认,哀婉泣道:“真的与我无关,父亲,你再相信女儿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嫡母冯氏冷冷道:“以为让哥儿走了,诺哥儿就能袭爵了吗?有你这样不名誉的母亲,诺哥儿不要说袭爵,就是做人都要受人指点!”

“不——”小纪氏一声惨叫,喊道,“这与诺哥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不知道啊!”

宋嘉诺别开脸,不忍再看此情此景的母亲,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父亲,给母亲一个痛快吧。”事已至此,小纪氏敢伸手谋害宋嘉让,再有前头算计宋嘉言的事,不要说宋荣,就是纪家、戚家也不能罢休。

一定要死,死个痛快,也是好的。

但,这句话从宋嘉诺嘴里说出来,便格外令人沉重。

小纪氏也未料到,儿子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小纪氏呆呆地望向宋嘉诺,满脸的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质问宋嘉诺为何不为她求情。宋嘉诺轻声道:“我知道,母亲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母亲一直盼着我能比大哥出色,自从父亲被赐爵,母亲早动了夺爵之心。但母亲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从未想要那个爵位,我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挣来前程。将来分家,我便可将母亲自庄子上接出来过日子。母亲怎么就不明白?是我没有劝住母亲,致使母亲犯下大过。”宋嘉诺道,“这都是我的错。母亲安心地去吧,再有来世,不要再见面了。”

不同于小纪氏,宋嘉诺从没动过夺爵之心。宋荣在兄弟两个心中,从来都是正面教材。宋嘉诺自问才华不输任何人,何况,宋嘉诺与宋嘉让的感情一直不错。尽管小纪氏被送至庄子上后有些生疏,但要说兄弟感情一丝全无,那是假话。

后来,宋嘉言闹得沸沸扬扬,宋嘉诺虽然有些担心宋嘉语,不过,宋嘉言能荣登后位,对于整个宋家,并非没有好处。

宋嘉让是嫡长子,将来袭爵,外戚之爵不宜参政担任要职。宋嘉诺有才干,又是嫡次子,将来分家,他照样能在朝中打拼。只要兄弟团结,有宋荣这样的父亲,宋嘉诺的前程是稳稳当当的。甚至,宋嘉言在朝中也需要一个兄弟倚仗,只要他足够出息,宋嘉言对宋嘉语总会留三分面子情。宋家,依旧会蒸蒸日上。

多年夫妻,又有了宋嘉语宋嘉诺这一双儿女,宋荣也不愿小纪氏受折磨,直接命人端来鸩酒,灌下去了事。

小纪氏趴伏于地上,慢慢地蹭到宋荣跟前,一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拽住宋荣的袍角,气息渐浅,张张嘴,微声道:“当初,我实不该……不该对着老爷隔窗一笑……”

一声叹息之后,皱纹横生、年华已逝的妇人眼角滚出一滴浊泪,小纪氏抽搐两下,就此死去。

小纪氏死后未能葬入宋家祖坟,宋嘉诺得到宋荣允许,一把火将小纪氏的尸身烧去,择一山清水秀的地界儿,立了个无名碑,安葬了小纪氏。

小纪氏死了,堂堂子爵夫人,自然要有个说道儿。宋荣直接给小纪氏报了个病亡,因立后诏书已下,卑不动尊,宋家并未大肆举丧。反正,不论如何风言风语,宋家给出的官方解释就是这般——病故。

宋荣并未将小纪氏之事外泄,不独为了宋家的体面,亦是为了宋嘉诺。

宋荣道:“人这一世,难免有些坎坷。十年之后再回头,总会释然。自己的人生,别人半点儿都替不得。就是我,自诩一世聪明,事事竭心尽力,如今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走的走、伤的伤,我已经竭尽全力,也只得如此了。作为父亲,我也只有这么大的本事,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宋荣并不是神仙,他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将小纪氏关到庄子上,宋荣实未料到小纪氏还能生出这些事端。

宋嘉诺眼睛微涩:“大哥的事,都是我的错。”若是宋嘉让纯粹是被方家人算计,这没的话说,宋嘉诺也不会饶了方家。但,宋嘉让是被小纪氏算计至此。

宋嘉让宋嘉言都属于心胸宽阔的人,对宋嘉诺尽心尽力,从没有亏待过他。宋嘉诺并非冷血动物,但,愈是如此,宋嘉诺心中的滋味儿越发难挨。

宋嘉诺面色苍白而憔悴,终于道:“父亲,我想出去走走。”

宋荣叹:“随你吧。你已经长大了。不论你们去了哪儿,我依旧在这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似乎只是一夕之间,家中儿女尽数离散。偌大的侍郎府,只余宋荣一人。

再如何艰难,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宋荣并未再娶,直接将杜月娘扶正,带着杜月娘去西山别院看望宋嘉言。宋嘉言身子已经稳定许多,宋荣将家里的事大致与宋嘉言说了一遍。望着宋荣鬓间新生的几缕白发,宋嘉言叹:“这样也好。”

小纪氏不死,她是绝不会罢休的。

宋嘉诺走了也好,她实在没有那样的宽广心胸来包容一个宋嘉诺了。不论宋嘉诺是不是无辜,宋嘉让走了,爵位,她绝不会看着让其落到宋嘉诺头上!

或许,人生之中无可避免地会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本身没有任何错处,但你会由衷希望,若你的生命中没有他们,应该会更加的美好。

如今,宋嘉诺就是这样的存在。

宋嘉言并非不了解宋嘉诺,宋嘉诺与小纪氏、宋嘉语是不一样的。宋家兄弟自五岁就被移至前院,由宋荣亲自教养长大。宋嘉让偏武,宋嘉诺好文,脾气秉性都与宋荣肖似。宋嘉诺即便想夺爵,也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粗糙法子。

但,宋嘉言实在不想再见到宋嘉诺。说她迁怒也好,心胸有限也罢,她实在不是圣人。

宋嘉言道:“爹爹也要保重身体。”

宋荣眼神如昨,温声道:“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击垮我。”心疼、痛苦,这两样,无人能够避免。即便强悍如宋荣,也只能抓住能抓住的东西。若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只要尽力,也够了。

坐在软椅中,宋嘉言望着园中花木,轻轻地叹了口气。

许多人用权势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无路可走。李睿希望她诈死脱身,与他远走天边。先不说她能不能走得掉,可是如果她走了,宋嘉让怎么办?

宋嘉语已经在宫中诞下皇子,只要这个孩子稳稳妥妥地活到成年,对于宋嘉让就是不得了的威胁。

至于宋嘉诺与宋嘉让的兄弟之情……利益面前,父子反目成仇都是常事,何况异母兄弟?她又怎么会将宋嘉让的安危寄于宋嘉诺的良心?

再说宋荣,再强悍的男人都会有老去的一日。何况,宋荣最擅长的是依势而为,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儿子。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