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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无极目光一压,止住楚王动作,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楚国雄师数十万,地域数千里,小小吴国,虽使诡计攻入郢都,又岂能长久,早晚必被我们赶回吴国去,本不需借助外人之力。庆忌王子去年还曾领兵伐我楚地,姬光如今是我楚国大敌,殿下又何尝不是呢?殿下如今与姬光为了王位之争反目为仇,欲借我楚国之力伐吴复国,可是殿下神勇尤在姬光之上,他日一旦复国,我楚国不是亲手树立了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吗?”

洞穴中阴冷空荡,费无极声音尤显洪亮,他一番话,在洞穴中回音袅荡,听来铿锵有力,旁边子西、子期、观从等几位大夫听了不由都把目光投向了庆忌。

庆忌晒然一笑,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子少傅费无极费大夫了,楚国实力雄厚,傲踞荆楚,诸国莫不侧目,庆忌也相信,凭姬光的实力,吞不下楚国的江山,他早晚必会退回吴国去。然而,凭楚国自己的力量,何时才能迫姬光退兵呢?

不错,楚国有雄师数十万,但是你们可以把这些兵力全部投入战斗吗?与吴师正面对战的数万大军伤亡惨战,损失过大,如今已溃不成军,需要补允兵员,重新整编,再次整军投入战斗恐需数月之久。

南面,近七万大军,镇守着南方蛮夷小国,那些国家向来民风剽悍,不甘驯服,楚王年幼,主少国疑,他们早已蠢蠢欲动,近闻楚国大败,焉能不野心滋生?如果楚军撤离用来驱逐吴师,只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南方蛮夷各族都要竖起反旗,来日不知要耗费多少兵马钱粮,耗费多少时光才能平息。

再说北面,楚国西北边界有十万大军,却更加不能调动。南方蛮夷,希图自立,凭楚国雄厚的力量早晚可以征服;吴国姬光,其行径不过是一个烧杀抢掠的强盗,早晚会退回吴国去,也不成心腹大患。

然而楚国北方……却是虎视天下、野心勃勃的晋国,晋国所图,是江山万里,整个天下。而且,一旦给它机会,晋国也完全有能力把楚国占有己有,边防一撤,晋国趁虚而入,便连江山也不保了,费少傅不会不知其中利害。至于庆忌,当初乃是奉命行事,今若与楚国结盟,彼此乃是盟友,边界之事,大可放下兵戈,磋商解决……”

费无极嗤地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说道:“庆忌王子何必危言耸听?你也说姬光不是我吴国心腹大患,姬光身为吴国一国之君,岂能久离中枢?就算我们不发一兵一卒,姬光自然也会退去……”

“哈哈哈哈……”庆忌爆笑出声,他的声音比费无极更加宏亮,在洞穴中久久回荡,因洞穴深邃,他的笑声隆隆绵绵彼此相接,犹如一阵滚雷响起,费无极变色大喝道:“你笑甚么?”

庆忌鄙夷地道:“我笑你们,龟缩于此,原来打得是这样的主意。不错,姬光早晚是会走的,等他抢光了郢都的财宝,玩够了郢都的女人,就会离开那里,把一片废墟留给你们,你们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赶回去,继续荣耀地做你们的大王、做你们的公卿大夫,真是何等光彩!”

“大胆!”子西、子期听的大怒,一把握住了剑柄,嗔目怒视着他:“你竟敢如此辱我君臣!”鄢将师目中凛凛,也泛起一片杀气。

庆忌大笑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何来污辱之说?纵然庆忌不说,难道姬光加诸于你们头上的种种羞辱,便能不被天下人知晓么?”

子西惊疑不定地道:“你到底在说甚么?”

庆忌冷哼一声,厉声说道:“你们可知,姬光进入郢都,令手下众将领大夫,各依职位高低尊卑,入住楚国公卿府邸,将诸位公卿大夫的娇妻美妾,都做了自家的玩物?你等可知,姬光正将郢都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尽数运回吴国?你等可知,楚国宗庙、社稷已尽数被他捣毁,使楚人之神灵、楚王之祖宗,不能得飨血食?你等可知,伍子胥已掘开楚国先王坟茕,将平王尸身鞭笞三百,抽得支离破碎,曝于阳光之下?你等可知战死的楚国将士,尽皆抛尸荒野不得收敛,尽被野狗兀鹰啄食?

如果楚王殿下驻跸于此,就在此征召国内各路勤王之师以伐姬光,旷日持久,何时可以成功?身为一国君王,就当庇佑一国子民,难道大王能好整以暇地在这九凤谷中,无视姬光正在郢都所犯的暴行?若不发兵驱逐姬光,楚国从此威风扫地,普天之下,还有哪个诸侯会把你们放在眼里?附庸于楚国的数十诸侯,怕都要投靠姬光去了。”

庆忌一番话,听得洞中所有人呆若木鸡,就连费无极都脸色苍白,子期目眦欲裂地道:“你……你说甚么?你说的这些事,可……可是真的?”

这些事,有些是庆忌在文种他们藏身的那个山谷中时便听说的,有些是一路绕向随国寻访楚王时在路上听说的,再结合他所知道的历史,当然知道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庆忌重重地一点头,朗声道:“当然,陪我前来的,有贵国一位县司马范蠡大夫,他也可以证实庆忌此言。”

子期双眼赤红,颤声叫道:“阖闾……阖闾拆我宗庙、毁我社稷、辱我先王、欺我家室,此仇不报,不共戴天!大王,大王,我们要杀回郢都去,报此奇耻大辱啊,否则我等还有何脸面活在这天地之间?”

子期卟嗵一声跪倒在楚王面前,子西、观从等一干将领尽皆跪倒,神色悲愤激昂,楚王虽年幼,也知自己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他眼中含泪,泣声说道:“庆忌王子,寡人母后……母后可还安好?”

庆忌向他抱拳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孟赢王后贞烈自守,持剑闭宫以死相挟,姬光惮于结怨秦国,不敢入宫强迫,所以王后安然无恙。”

他眼角微微一瞟那些下跪的楚国群臣,轻轻一叹道:“郢都上下,也只有王后一人保住了清白……”

众人一听,心如刀绞。楚人文化,笃信人死为鬼,尸骸当入土为安,羞辱尸体,乃是大不敬之罪。而姬光等人各依王侯公卿职阶,入住楚国君臣府邸,登堂入室,寝其妻妾,这些仓惶逃离不曾携带家眷的公卿大夫们想起郢都家中情形,无不怒发冲冠。

“大王,速召勤王之师,杀回郢都去啊,若任由吴师自行退去,我等君臣还有何脸面重回郢都?”

楚王被群臣一叫,顿时没了主意,眼巴巴看向费无极,旁边鄢将师轻咳一声,拱手说道:“大王,吴人毁我社稷宗庙,此仇不共戴天,大王应派出信使,召集各路勤王之师前来共商大计。至于与庆忌王子结盟一事,臣以为大王可命太子少傅费大夫与庆忌王子磋商细节,再禀奏大王定夺。”

楚王一听忙道:“不错,庆忌王子,郢都,寡人是一定要打回去的,不雪此耻,寡人愧对天下。至于你我双方结盟一事,王子可与费少傅商议出个详细的章程来,再交寡人与君臣议论。”

“庆忌遵命!”庆忌长长一揖,抬眼望向费无极……

山坡上,庆忌与费无极并肩而立,山谷中隐见旗幡飘动,那是楚军驻扎的地方。

“费少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里只有你我,庆忌坦诚相待,有一番心里话要说与少傅知道。”

“殿下请讲。”费无极面色阴沉,喜怒始终不形于色,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意。

“费少傅,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庆忌手中现在有三万精兵,而且若与吴师对敌,凭着庆忌的身份和以往在吴师中的威望,少傅该知道庆忌会起多么大的作用,楚国如今真的不需要与庆忌合作吗?

费少傅,囊瓦把持楚国军政十余年,结下许多仇怨,如今吴师攻入郢都,楚军大败,竟连楚王都要逃到随国避难,纵观天下大国,还不曾有任何一国出现过国都告破,国君外逃的惨事,且不提楚国今后如何自处于天下诸侯,就是楚国内部群臣何尝不是群情激愤?这一切罪过,此刻无暇顾及,等姬光退兵之后,却是必然清算的。

囊瓦已死,少傅以为可以把所有罪责尽付于囊瓦吗?别忘了,少傅与鄢将师,往日与囊瓦过从甚密,同进同退,楚国上下谁人不知?若是少傅与驱吴还都之战中寸功不立,少傅以为回到郢都后,您的地位还能象今天这般稳当?然而少傅若是在此战中立下大功,那时众望所归,便是取囊瓦而代之,成为楚国令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庆忌欲与楚王结盟,固然出于私心,于楚国、于少傅您,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费无极目光闪烁,久久方道:“欲要结盟,未尝不可。老夫有五个问题,若是殿下能令老夫满意,老夫便一力促成楚国与殿下结盟,共战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