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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无极道:“姬光在我郢都作恶多端,但凡楚人,莫不切齿痛恨,各地勤王之师正陆续赶来,待大军云集,必誓死一战,驱逐吴寇。殿下与我楚人同仇敌忾,皆与阖闾有大仇恨,有些事,我也不必瞒你了。我楚国王太后乃秦国长公主,老夫护侍大王避至九凤谷前,已遣大夫申包胥赴秦国求援,若秦国肯出兵相助,合我楚军之力,亦足以驱逐吴师,今有公子结盟,更是得道多助,只是不知公子的大军何时可到楚国?”

庆忌心道,费无极把遣使赴秦求取救兵的消息说与我听,那是要加重砝码,想多争些好处了,只是不知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囊瓦、费无极、鄢将师三人,那是出名的贪得无厌,若是个人索取好处倒无所谓,只怕于国土有所要求,那可大大的为难了。

庆忌提起精神,暗自小心地说道:“不瞒费少傅,庆忌来此之前,亦已有所准备,原定不管有无楚国相助,都要于明年三月初时出兵伐吴,今既与楚国结盟,出兵之日自然越快越好,只要与楚王签订正式盟约,用过了楚王印玺,庆忌立即遣人调兵,二十天内,我的先锋大军便会出现在少傅面前。”

“好!”费无极目光一亮,秦人肯不肯出兵,他心中实无把握,如今有庆忌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愿把这个强大的帮手给拒之门外,两人正是各怀鬼胎,他又问道:“两军结盟,并肩作战,总要有个统一的号令,共同进退,统一调度,否则各有统属,无异于一盘散沙。介时……你我双方大军汇合,何人为主帅统领全军?”

庆忌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庆忌武勇之名,不过是身为吴国王子时,手下们有意吹捧奉迎出来的,再者,个人武勇并不见得便能统帅三军,既在楚国作战,自然以楚师为主,至于这三军统帅的人选,庆忌听从楚王殿下安排。”

费无极暗暗松了口气,庆忌武勇之名传遍天下,自己素来不以军事见长,若庆忌要担当全军统帅,那正是众望所归,自己的功劳可是要被分去大半了。他既听从楚王安排,嘿嘿……,楚王那里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至此处,费无极面上露出一丝欣然之色,先解决了个人利益,他才开始考虑楚国的好处,沉吟片刻又问道:“既是结盟,自然同进同退,互相扶助。只是……一旦驱逐吴师出境,是否我楚军还要担负帮助殿下复国的义务呢?”

庆忌慨然道:“这却不必,能挫败吴师,令得姬光声望大挫,军威丧失,对庆忌来说,已是莫大帮助。若有楚国仁义之师相助复国,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庆忌心中也明白,吴楚之间往年因争桑田,彼此之间多有纠葛,战阵厮杀,士卒之间难免结怨,强要楚军助我伐吴,恐怕将士也不肯用命。再者,楚者受此大创,国内各附庸小国必然蠢蠢欲动,也需大军弹压,借楚军而复吴国……庆忌不会提此过份要求。”

“唔……”一旦驱逐姬光离境,费无极在意的是迅速拥楚王归郢都,借楚王之名大肆封赏,将自己的亲信尽数取代囊瓦一系的人,从老二一跃成为老大,尝尝风光无限的味道。助庆忌伐吴,并无什么好处,他可不想被这件事约束住,一旦伐吴之战旷日持久,岂不是把自己拖死在那儿了。既然庆忌只要他在楚国境内狠狠打击姬光的力量,这便容易接受了。

费无极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说道:“殿下这四个答案,深合费某之意。最后还有一事,要与殿下详谈。吴楚两国,各据一方,本来相安无事。只是随着人口增加,城廓扩展,地亩桑田的需要也随之扩大,原本两国间无人问津的莽莽荒野,如今便成了彼此争夺之地,时常因此惹起争端,吴楚两国的战事,便因此而来。殿下若复吴国,做了吴国君主,今后两国庶民百姓再起争端,身为吴国大王,殿下自然要为吴人作主,说不得吴楚之间便要再起纷争。如今殿下既要与我楚国结盟,咱们是否应该趁此机会,把两国纠缠不清的边界地域划分清楚呢?从此两国友好,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庆忌略一沉吟,问道:“少傅所言甚是,只是……两国边界纷争由来已久,是是非非实难分辨,不知以少傅之见,两国原本归属不清的那些桑田山林,应当如何划分呢?”

费无极笑道:“正要与殿下商量。”

他拔出剑来,剑锋拄地,微微思索片刻,便在地上匆匆划出犬牙交错的一副地图来,庆忌见了那地图,不由暗吃一惊,他印象中一直以为费无极这个大奸臣全靠拍先楚王和令尹囊瓦的马屁才能拥有今日的权位,想不到此人倒并非全是一个阿谀之臣,他若非胸怀大志,决不会把吴楚边界如此复杂的地形都详详细细地记在心里,这个费无极,胸中自有丘壑啊。

“殿下请看,荷田、桃花冲、婺源、萍乡……,这些地区,早在我楚国武王殿下称王之前,熊姓先祖仍为子爵的时候,就有我楚国先民在那里开荒种田,建立城镇,距今已有近五百年历史。这些地方,自古就有我楚人生活,居住,是我楚国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楚国对这些区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希望殿下复国以后,能够把这些现被吴国占有的领土归还我国,解决了这些纷争,吴楚两国方能成为兄弟之邦,千秋万代,永结友好。”

别的事都能答应,唯有这划地裂土,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那绝对是祖宗眼里的败家子,时人眼中的窝囊废,庆忌若刚一复国便把这些沃土尽数划与楚国,在吴人眼中无异就是个出卖祖宗江山,换取一己荣华的无耻小人,他岂肯答应费无极的要求。

时势比人强,庆忌来楚争取结盟时,倒也不例外是没有想过做出些牺牲和让步,因为有些地区,原本确实无法说清本来是谁的疆土,不管考据的多么充份,顶多在道义上占个好名声,它的实际拥有权,永远都是靠军事实力说话的。

那些地区随着这些年来双方的争夺,你来我走,我进你退,渐渐形成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布,许多地区原本就由楚人掌握着,庆忌如今没有寸土属于自己,实力有限,更得考虑实际情况。要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就要考虑与对手真正实力的较量,考虑的是彼此长远的、全面的利益得失,而不会因为民众的几句口号或者口碑来决定他政治上的决定。那些小民站在他们的角度,并不了解幕后的真相,只会凭着一腔意气说些天花乱坠的话来,并不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能。然而如今楚国郢都已被吴师占领,姬光在郢都的所在所为,已与楚人结下不解之仇,楚人是必须要同姬光一战的,这种情形下,庆忌自然不会再做出过份的让步。

庆忌立即指着地图上那些彼此交错的地带道:“费少傅此言差矣。早在商朝时候,西岐周太王有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和三子季历。季历之子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聪明早慧,深受太王宠爱。周太王想传位于昌,但是按礼法应传位于长子,太王因此郁郁寡欢。泰伯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就和二弟仲雍借为父采药的机会一起来到现今的吴国,自创基业,建立勾吴古国。商朝灭亡后,周朝建立,武王封泰伯第三世孙周章为侯,遂改国号为吴。

而楚国先君熊绎,却是周朝天下建立后,武王之子成王继位后,才以子爵身份受封于荆楚立国,最初所拥有的土地不过百里,及至后来,才渐行壮大,拥有如今广阔的国土。我吴国比周朝建立时间还早,吴人足迹更是早已涉足费少傅所说的这些地区,若追本溯源,这些地方本应为我吴国所有。”

费无极不悦道:“殿下此言未免强辞夺理,吴国立国虽早,然当时吴国人烟稀少,便连大城也无一座,所谓国家,其大小在当时不过是聚居平原的几个大部落罢了。如今这些繁华边城,万亩良田,成片的桑林,当时还是一片蛇虫盘踞的无主荒林,现有证据证明,是我楚国先民先行在那里生活,开辟,怎能因吴国立国早,便认定它们属于吴国呢?”

“费少傅此言大谬,既然时间先后做不得准,那这三苗古地也是一片蛮荒而未经开发的地方,是不是庆忌带兵在此开几亩山田,种几棵桑树,就可以把它划归吴国名下呢?”

两个人唇枪舌剑,争来争去,各自抽剑在那副地图上指指划划,等到那地图被划得支离破碎再难分辨,二人便换个地方,由费无极再绘出一副图来,两人就每一处桑林、每一块良田、每一座城镇进行激辩争夺。

夕阳西下,火红的云彩飘在天边,淡淡的夕阳照着山坡上的两人,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两人仍在寸土必争地激辩着,只是彼此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翌日,旭日高升,鸟语欣鸣的时候,楚王再次接见庆忌,与他正式签订了结盟书。盟书一式两位,以素帛写成,由两人亲笔答名,并加盖了楚王的印玺。盟书写得非常详尽,密密匝匝的小字不但写明了双方合兵伐吴时的权利、义务、统属,最后还详细写明了庆忌一旦复国,将要与楚国交割划分的领土。

昨日,庆忌和费无极两人从两国有争议地区的发展渊源、地方文化、人口构成、历史背景、地理环境等诸多方面逐一争辩反驳,直说到喉咙冒烟,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对这些地区进行了明确,从两国对争议地区的划分来看,彼此所得的地域面积基本上是对半平分,而实际上楚国所得的桑林和农田区域更多,做为补偿,费无极则把西南方向原与越国接壤的一块条状领土割让给了吴国。

这块区域未经开发,尚是一片原始森林,而双方划分的桑林、良田地段,彼此的分割线也将大量熟田和桑林划给了楚国。因此尽管双方所得的地域面积平分秋色,但是庆忌一方所得的不是高山便是平湖,新接手的西南地段更是层峦叠嶂的未经开发的山林,显然是吃了大亏,所以费无极得意洋洋,已将此事列为驱逐姬光之后向楚王请功的一桩大功劳。

双方缔结盟约之后,庆忌立即派人飞马赶回卫国调兵,同时决定与楚王制定详细的军事计划后,就返回楚国边界接应自己的人马,楚王也随即颁下十余道诏书,派秘使分赴各地调兵。

庆忌并未因与楚国上层取得了联系而冷落了范蠡,这两日但有余暇都与他在一起,双方盟约的简陋宴会之后,庆忌返回范蠡营中,与他谈起今日与楚国结盟事宜。率兵赶来勤王,迄今却未得楚王宣诏接见的范蠡连参加这样重要会议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听庆忌说起,范蠡才知道楚王已与庆忌结盟,不禁为之欢欣鼓舞。但是待庆忌说起盟约的细节,范蠡却心中一沉,若有所思起来。

对于前边的合兵盟约,范蠡并无意见,但是对最后一段,双方对边界的详细划分,却令范蠡暗暗警醒。吴国接手的地段,都是水陆要隘,固然在农耕上未见占什么便宜,但是在军事上,一旦两国发生冲突,却是一千兵足可抵挡一万兵的险要之处。

而楚国划给吴国的那片不毛之地看似偏僻,并无多少耕种开发价值,但那片地段却正是楚越之间联系的重要通道,在军事上具有重大意义,吴国势力一旦扩展至此,就把整个越国半揽于它的怀中,前方虽仍留给楚越之间相连的一片狭窄地段,却随时可以派兵封死。

庆忌只是迫于费无极的要胁才被迫接受,还是别有用意?如是别有用意,其意在吴国还是楚国?如今他仍是一个流亡公子,吴国能否掌握在他手中,还在两可之间,他会有那样长远的打算吗?

范蠡越想越是心惊,直到庆忌说着说着酒意不胜,倒在他用松枝铺成的床榻上,微微发出了鼾声,范蠡才怵然清醒,拳掌微微一击,拔腿走出了他用草木树枝搭成的帐蓬,向山坡高处走去。

庆忌的鼾声微微一顿,一只眼睛轻轻张开,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鼾声更加响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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