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清夜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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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庚恍如高厦轰然倒塌, 砖瓦纷飞,过去所有岁月在她脑海中坍圮重建,将她因仇恨和愤怒而蒙蔽双眼, 所忽视的东西一一恢复原貌。
让她看到年幼的自己与她师父相似的, 令她羡慕的热忱眼眸。
还有那些异想天开却又无所畏惧的愿望。
原来她最初竟是这副模样吗?
而后她被套在冠冕堂皇的信条之中, 套在他人的野心与欲望里, 如同野马套上缰绳——扭转方向奔入歧途,满手鲜血,由爱生恨,由恨生绝望。
在魇兽抛弃她之前,她已经终止了她们之间的游戏,遗忘了她们的约定。
“难道这才是你离开的原因吗?”林雪庚喃喃道。
不是你抛弃了我, 是我先抛弃了你吗?
林雪庚沉默半晌, 竟然开始笑起来。
她不知道到底要嘲笑谁, 又嘲笑什么,只是悲凉地笑着。路过之人皆被惊动,诧异地上下打量林雪庚,看她扶着岸边的柳树, 弯下腰仿佛笑得没了力气。
她好像觉得荒唐, 又好像如释重负。笑得满眼泪光,抬眸望着这满城明亮如白昼的世间,万物迷离在她的眼眸之中, 模糊成一派波光粼粼。
自白云阙血案的十五年来, 林雪庚一触碰灵脉术法,就想起血流成河, 想起背叛、利用与罪孽。
然而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却只塞满了她少年所怀抱过的, 纯粹的热情和幻想。
十五年光阴,仿佛大梦一场。
这座如星辰般灯火辉煌的天上城镇,宛如一个真正的梦境,风走街串巷,满城花香绵绵不息。
温辞掀起客栈窗上的竹帘,对楼下沽酒的牵丝老叟道:“大爷,你卖的是什么酒?”
老人扭头答道:“东边儿的农田里养的青梅,昨天才熟的果子,进酒窖酿了一宿。”
“一宿就能酿好吗?”
“术法酿的,自然快许多。”
温辞坐在窗台上,一只酒壶连带银钱从他手中落下,铃铛轻响间被花瓣裹着落在老人手里:“给我来一壶。”
老人赞叹道:“您是位魇师啊!”
他手脚麻利地替温辞装好酒,拦住路过的一只吞鱼,将酒壶放进去。那蓝色的鱼便慢悠悠游到温辞面前,将酒壶抛出来丢在温辞手中。
温辞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扭头对叶悯微说道:“真有意思。楼下这假人看起来比玉珠的假人更像是活人,玉珠得多加练习了。”
“玉珠最近想学吹烟化灰术,说是觉得很威风,我才刚刚教她入门。”
客栈的房间内桌椅板凳都被移开,地上铺开一地纸张,画满各式数字图案。叶悯微戴着视石坐在地上,拿起一只纸折的小鸟,往窗外丢去。
“去找玉珠和雪庚。”她话音刚落,那纸鸟便呼啦啦化作一只真的小鸟,从窗户里振翅飞去。
正是驱使物品的附魂术。
温辞望着小鸟远去,他掀开酒壶上的盖子饮下青梅酒,对叶悯微道:“这酒还不错。”
下一刻这酒就乘着花瓣送到了叶悯微手里。她喝不出酒的好坏,只觉得这酒有股梅子的清香。
叶悯微捧着酒壶,说道:“我的师弟当真厉害,这座天上城汇集了多少术法,竟然能运转如常,地下该埋有多少苍晶?”
叶悯微习惯性地划着手指,道:“即便是我乾坤袋里的苍晶全部用上,也只能支撑一个月的消耗,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苍晶?”
“不是苍晶,应该是浮空界碑。”
温辞背靠窗框,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招招手酒壶便又回到了他手里。
“逍遥门内曾经有一座高塔,名为袭明,九十九层屹立不倒,是因为有镇门之宝——浮空界碑的支撑。传闻大论道之后你离开逍遥门,卫渊紧接着叛教而出,将镇门之宝浮空界碑偷走,数十年里下落不明。”
“我在昆吾山上遇见你之时,浮空界碑却在你的手中。”
他们初遇时叶悯微还记得卫渊。她说与卫渊相见的最后一面,是这个师弟浑身是血地把浮空界碑交给她,说这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他还说欠她的恩情,他还清了。
但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对他有过什么恩情。
“我们在昆吾山上的第二十三年,卫渊出现在昆吾山下与你以传音术交谈。我不知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最终你把浮空界碑送还给他。那时你已经改造过浮空界碑,它就如同一颗巨型的苍晶。”
“而后你便把关于他的记忆彻底清理,遗忘了卫渊这个人。”
叶悯微眼眸微动,从中浮现出一丝愧疚。
温辞看见她眼里的波动,沉默一瞬,将话题引回去道:“天上城之所以能漂浮在空中,这里万事万物之所以能以术法运转,大概是因为浮空界碑正在城内。”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呢?”叶悯微却道。
“说什么?”
“我也对你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情,我遗忘了你。”
叶悯微眼底映着视石上的蓝光,语气缓慢却笃定。
她这句话仿佛打破了自苍术之死到今日,她与温辞之间心照不宣的风平浪静。
这些日子来他们没有人主动提起过鬼市的那个夜晚。他们仿佛还和之前一样,为了共同的目的而一同行事,说起灵器、术法、灵匪、局势,说起谢玉珠和林雪庚。
却没有再说起她的舍弃,和他的痛心切骨与义愤填膺。
可是那些过往分明没有过去,她才刚刚明白,而他也远没有释怀。
温辞与叶悯微无声对视片刻,目光渐沉。他轻笑一声道:“所以呢?你终于得到答案,可喜可贺。你想再说什么?又要逼问我要如何才能原谅你吗?”
叶悯微低下眼眸,说道:“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反正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歉意。”
“你喜欢我,我却让你伤心了。”
“那就不要再追问,再让我难堪。”
“你为什么会难堪?”
“一个人太喜欢另一个人,而对方并没那么在意他,这本是件难堪的事情。”
“不应该是那个未能付出爱的人感到难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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