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袄庙斜街在京城的北城区,也就是在皇城的正北方。

到了袄庙斜街,秦刚才发现,这个地方选得非常“李迒”——这里的临街铺面,皆是茶坊酒店、勾肆饮食,而且即使是这些店铺的门前路边,都是摆出了各种的摊头席面,听得路边之人介绍,此处的夜市会一直持续至三更时分才会慢慢结束收摊,但是才到五更,又会有要开早市的摊头陆续开始准备了。其间各种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李迒说的那家李四家茶铺的确非常好找,就在袄庙斜街的路头第一家,说是茶铺,但里店里除茶水之外,还供应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如子姜豉、抹脏、红丝水晶脍、煎肝脏、蛤蜊、螃蟹等等,这也就让秦刚觉得,没在学政司那里吃免费的午饭,倒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秦刚在茶铺二楼临窗的位置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也点了些小吃,品尝后觉得确实不错的,便就帮李迒又留了一份备着。

结果,秦刚还没吃完,李迒就一个人先来了,看看天色,估计也就未时刚过。看到秦刚点了小半桌的东西,又听说是给自己留了份,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还是十八叔对我好!”

看着大块朵颐的李迒,秦刚笑笑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清娘呢?”

“我们分开走,我说舅舅家里闷,先出来转转,待会儿清娘就有理由带着五娘出来寻我了。”李迒先顾着挑桌上最好吃的红丝水晶脍连吃了两块,才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李清照的这个舅舅叫王仲琓,是其祖父王珪的三子,没有考进士,只得了个蒙荫的小官,原本那点俸禄也不够用,幸好王仲琓有眼光,趁着父亲在世时分得的钱,在这石子巷置办了一处稍大的宅子,如今便把临街口的几间租了出去,每月的租金倒也稳定。

反倒是李清照的大舅王仲修,虽然是兄弟几个中唯一考中进士,之前以做到过崇文院校书、太常礼院的职位。不过就在今年四月,被时任御史中丞的刑恕为了诬陷已故的高太后当年有废赵煦之阴谋,不惜陷害编造王珪曾谋议拥立雍王的谣言,从而被受到牵连被贬官夺俸。

所以如今,李清照的母亲想回娘家和兄弟们见见面,也就只能选在老三家里了。

李迒这里还没有把话讲完,秦刚就已经看见楼下领着一位四五岁小姑娘走过来的李清照了,赶紧在楼上冲她们招手示意。

李清照抬眼看见了秦刚,双颊一红,低头便领着那小姑娘上了楼来。

“五娘,这位是十八叔!”李清照领着小姑娘走过来。

“十八叔好!”小姑娘看着也挺乖巧,可一转眼对着李迒却有点不高兴了,“迒哥儿,你不带五娘出来玩!”

李迒却耐心地把五娘抱到身边,又把自己最喜欢吃的红丝水晶脍放在她面前。

“我不吃你吃剩下的!”五娘被哄了后,小脾气也挺大。

“好好,换新的。”李迒倒也难得地很有耐心,转头对秦刚说,“十八叔,再给五娘叫一份新的红丝水晶脍吧?”

秦刚便让李迒带五娘直接去一楼看着喜欢吃的便直接选上来,然后转头对李清照说:“昨天回京,忙见了一天的客人,晚上又要准备今天大朝会的札子,所以也没抽出时间去看你。”

“有时间又怎么样?前两天我也出不了门。”李清照似乎对现在自己的状况十分无奈,“为什么女子长大了后,就要受到这么多的限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那你何不早点出嫁?等你嫁了人家,不也就可以与那些大娘子们一样可以时常出门了么?”秦刚故意调侃她。

“十八叔!你这是什么观点?我能不能自由出门,跟我何时嫁人有什么关系?”李清照板起了脸,很不悦地说道,“把一个女子的权利非得要与她的家庭、婚姻捆绑在一起,这不就是那帮腐儒们搞出来的所谓‘三从四德’么!”

宋时礼教虽然还没有发展到后世的那么严重与讲究,但也是已经开始以“三从四德”来要求约束女性了。而以李清照这小小的年龄,竟然直接开始挑战并质疑这一社会化的标准,着实还是有点勇气的。

“三从四德不好吗?我们男子也得从君、从父、从师嘛!”秦刚故意混淆了概念,想确认一下她的真实想法。

“狡辩!男子没有婚后从妇,为何却要女子婚后从夫?”李清照毫不客气地直指关键。

“因为这世上的男子能力更强啊,对外可治国安邦,对内能养家糊口啊!”秦刚索性就想一逗到底。

“既然你以能力来论,那何不改为‘以弱从强’呢?你看这世间有多少蠢笨如猪的男子,回到家里却能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我看啊,这便是世道最大的不公与错误!”李清照说得咬牙切齿,并转过了小脸,不再理会秦刚。

秦刚情知玩笑开过了,连忙赔着笑问她桌上的点心想吃点啥?却不想李清照此时既然已经生气了,便不再愿意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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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哄了她好几次也不见好。秦刚没有了办法,想着别被待会儿回来的李迒看了笑话,突然间便灵机一动,轻轻地哼唱起了一首后世豫剧中最出名的那个曲段:

“十八~叔讲话,理太偏!谁说呐,女子,享~清闲?”

宋时的东京开封府虽然是在河南,但此时却是没有豫剧的,但是它独特的唱腔还是蛮能吸引人的,秦刚哼唱了这几句,就已经让李清照的耳朵竖了起来,而且这歌词里的内容,也像是秦刚向她认错示好的。

“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编,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儿干,这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你要不相信呐,请往身上看,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这千针万线可都是她们连呐啊……”

这一段的歌词甚是活泼,听得李清照两眼放彩,已经不再有刚才的气性,便目中含笑地转过头来,盯看着听他继续唱下去。

“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你这小曲叫什么名字?听着像是西北的秦腔嘛!”李清照的这个判断还是有一点依据的,因为豫剧据说便是清朝时的秦腔传入河南之后而演变过来的。

“嗯,西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都是男女老幼不分彼此地共同抗战杀敌,所以便是有了这个曲子,名字就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歌词讲的道理是不错!”李清照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呢,便话锋一转,“不过词藻过于直白粗陋,上不得大雅之堂,也就勉强一听吧!”

“对对对,本来就是小曲嘛,勉强一听勉强一听!”秦刚也顺坡下驴,点头赞同。“就说这写诗填词,我离清娘的差距就是拍马难追啊!上次你写来的诗,我是想和来着的,连写了三四首,我连自己都看不过去,所以就没回你。”

“好啊,你终于说实话了,写的这三四首呢?给我瞧瞧,我倒要看仔细了,你自己都看不过去的水平是个什么样的。”李清照抓住了这句质问着。

“好妹妹,给我留着点面子好不好?”秦刚求饶道。

“呸!”李清照突然一下羞红了脸,“你叫人家什么……”

就在此时,突然楼下起了一阵争吵声,里面似乎还能听见李迒的声音,秦刚起身张望了一下,赶紧说:“你先坐着,我下去瞧瞧!”

秦刚赶到了楼下,果真是李迒带着五娘与另一桌食客带来的小孩发生了争执。

原因是这李四家茶铺有一种特色红枣糕非常受欢迎,这五娘就看中了它,正好铺子里剩下了四块,便让李迒把它们全买下。

而此时另一桌食客中也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小男孩,同样看中了这红枣糕,于是也是上前要争这四块红枣糕。

这边那家的长辈还想着与李迒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每家买两块的事情,却不曾想两个小孩子之间却是二话不说就动起了手。

五娘虽然是个女孩,还小了一岁,但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一手死死地把四块红枣糕护在身边,另一手直接就在那小男孩的脸上施展开了“金龙五爪”,当下就在对方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小男孩愣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脸上的疼痛,立即“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而那男孩的父亲看了也是大怒,立即斥问这边的父母长辈何在?

秦刚正好来得及时,先是赶紧让李迒把五娘带去楼上,以免麻烦。然后便上前先是向对方诚心地致歉,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小男孩的伤处,提出来:小孩子之间玩闹,彼此不知轻重,总是难免,眼下看这伤处也是轻微,他身为五娘这边的长辈,一是回去自会多加管教,二是就此情况,提议由他赔个一陌铜钱【注:正常一百为一陌,但官府出纳缗钱,皆以八十为陌,民间也有八十至九十不等】权作汤药钱。

此里的市井宋人都好管闲事,周围的其他食客见秦刚下来说得颇有条理,赔礼也很诚恳,也是七嘴八舌地过来议论,有说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时自己顽皮磕碰的都不止这样的伤,成人之间不必太紧张;又有人说这位小哥过来道歉得非常诚恳是很懂礼节的了;还有人说秦刚赔了一陌钱已经很多了,那小男孩的伤口抹点膏药也就一二十文钱的样子。

于是对方也就顺坡下驴,拿了秦刚的钱,结算了那桌饭钱还有的多余,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秦刚松了口气才重新上了楼,这也就是在宋代,要是换在现代,这种疑似要破相的事情,哪是这区区的一陌钱就能解决得了的?

上楼再看五娘,却是一脸悠然自得地吃着她的枣泥糕。

李清照问她,只说:“我先看中的,迒哥儿也帮我买了,他凭什么就想要?”

李清照很无奈地向秦刚解释:她这三舅舅王仲琓倒也算是子嗣兴旺,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几个儿子们的年龄都比李清照大,却只有这个小女儿五娘,今年才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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