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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看着郑景,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浅笑:“三郎,谢谢你。”

少年的爱慕情真意切,含蓄羞涩,即使或许只是他的一时冲动,也值得被善待尊重。

“我阿兄素来不喜欢书生,我先前还疑惑,他怎么会挑中你……”瑶英笑了笑,“他没有看错人,三郎,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郑景喉头滚动了几下,羞愧地道:“我实在无能,保护不了公主,也救不了秦王……我……”

瑶英打断他的话:“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我都记在心里。”

“公主随我离开吧……”郑景喃喃。

瑶英摇摇头,“三郎,五岁那年,我被抛在战场上,所有人都说我已经死了,我阿兄不顾忠仆的阻拦,一个人穿过战场去救我。那时还在打仗,阿兄在死人堆里挖了几天才找到我,乱兵还没走远,我们不能暴露李家公子女郎的身份,阿兄带着我往北逃,我走不了路,阿兄就抱着我,背着我……”

……

李仲虔那时候只有十一岁,背着瑶英东躲西藏。

没有吃的,李仲虔就去挖草根,去抓洞穴里的蛇和老鼠,舍下脸面去乞讨,去和其他流民抢夺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

没有鞋穿,李仲虔撕下衣裳包住她的脚,自己却光着脚板翻山越岭,脚底都磨烂了。

遇上乱兵烧杀抢掠,李仲虔背着瑶英逃命,他几年没练武了,又还是个孩子,身板不像后来那么壮实,跑得不快,好几次差点被追上。

有一次瑶英从他背上掉了下去。

马蹄声就在耳畔响起,瑶英趴在草地上,没有出声。

奔逃中的李仲虔还是很快发现她不见了,回头,看到身陷乱军包围的她,目眦欲裂。

其他一起逃命的流民朝李仲虔大叫:“傻小子!快跑啊!快跑啊!”

瑶英趴在地上,心里也在叫:快跑啊,阿兄,快跑啊!

李仲虔没有跑。

他甚至没有一刻的迟疑,毅然掉头朝她跑了过来,不顾那一柄柄寒光闪闪的长矛,扑到了她身上,把她牢牢护在身下。

他们侥幸逃过一劫,李仲虔只受了点轻伤。

流民骂李仲虔傻:“这次是你走运,背着这个病秧子,你迟早得死!”

李仲虔沉着脸不说话,抱着瑶英,把身上唯一的一块饼喂给她吃。

瑶英不肯吃,她知道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哥哥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李仲虔面色阴沉,掰开瑶英的嘴巴,把饼掰碎了一点点喂进她嘴里:“小七,乖,阿兄不会抛下你。”

瑶英哭着摇头。

李仲虔捏住她的下巴,狭长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阴鸷:“小七,你听好了,你不是阿兄的累赘,阿兄一定会带你回家。你活着,阿兄带你回去,你死了,阿兄也要把你背回去。所以你得好好活着,懂了吗?”

五岁的瑶英又感动又有点害怕,擦干眼泪,吃了几口饼,剩下的一小半推给李仲虔:“阿兄也吃。”

李仲虔接了饼,还是没吃,藏进了袖子里。

那小块饼最后还是留给瑶英吃了。

……

时隔多年,回想当年逃命时的种种,瑶英还是红了眼眶。

“三郎,假若你有位兄长如此待你,他身临险境的时候,你会不会舍己救他?”

郑景眼圈微红,点点头。

瑶英一笑:“当年,我阿兄想过带我和阿娘离开……可是他才十一岁,阿娘需要精心照顾,我又多病,在外流落的日子,我断了药,所以不能下地,阿兄每路过一个坊市就去求郎中帮我看病,我们没有诊金,也买不起药,那些人自然不会为我诊治,阿兄很自责……”

十一岁的李仲虔明白,凭他一个人,没法给瑶英安稳的生活。

正如他们回到魏郡之后,李德的幕僚说的那句话:二郎,只有待在魏郡,夫人和女公子才能在乱世之中平安顺遂,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昂贵药材调养身体。

瑶英低头,轻轻拉开郑景的手:“阿兄怕护不住我和阿娘,不敢韬光养晦,披上战袍领兵作战,可他的身份是圣上的忌讳,也不能像其他皇子那样随意崭露头角,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放浪形骸,随波逐流,即使这样,他还是让我和阿娘这些年过得自自在在。”

她不是李德喜爱的公主,但是京中谁敢欺负她?

瑶英抬起头,目光坚定:“现在阿兄有难,我要救他,不管代价是什么。”

“我不会跟你走。”

郑景无言以对,失落地垂下双手。

半晌后,他抬起发颤的手:“我送公主去凉台。”

瑶英朝他笑了笑,摇摇头:“不,这条路,我自己走。”

郑景嘴巴张了张,没有说什么,站在原地,目送他爱慕的女子踏上长阶,窈窕的身影渐渐没入无边的暮色之中。

凉台高阁之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暮色渐沉,阁中已经燃起数百支蜡烛,灯树参差错落,烛火辉煌,宛如漫天繁星坠地,银河灿烂。

不过,当头挽高髻、盛装华服的瑶英走进帷阁之中,满室闪耀的烛光霎时黯然失色。

席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呆呆地望着她。

位于正席侧边的诸胡部落首领更是直接打翻了酒碗,目瞪口呆。

瑶英迎着无数道潮水般涌向自己的视线,眸光沉静,一步一步走到正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