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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无声的对视着,萧融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等他终于放过自己的时候,屈云灭便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他的唇色竟然鲜艳如血。

而那唇瓣一张一合的,说出来的话依旧冷淡:“我累了。”

屈云灭:“要回去休息吗?”

萧融微微垂眼,他点了点头,然后迈步朝外走去。

腿上的肌肉在发颤,加上酒精的威力,萧融现在连直线都走不了了,步伐总是歪歪斜斜的,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全在自己的脚下,他用余光警惕的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屈云灭,做好了如果他扶自己,自己就一巴掌把他拍开的准备。

然而屈云灭根本没碰过他,他始终都安静的站在他后面,萧融走一步,他也走一步,萧融歪了歪,他便站在他歪的那边,防止他摔倒在地。

碎石子铺的路上,有两个长长且变形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略小的那个永远都被略大的那个包裹在其中,仿佛水乳交融。*

虽说还是夏日的尾巴,可夜晚已经很凉了,穿着单衣都不够,需要配个外衣才能感到舒适,阿树拿着陈氏前些日子刚给萧融做的外衣,一边跺脚,赶走想要叮咬自己的蚊子,一边伸着脖子往外看,寻思着萧融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终于,萧融的身影出现在了阿树的视野当中,阿树一喜,刚要跑过去,然后就看到萧融身后坠着的大尾巴。……噫,大王又来了。

萧融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异常,他从阿树面前经过的时候,阿树竟然闻到了淡淡的酒气,而他刚惊讶的睁大双眼,下一秒,眼前一花,手臂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他拿着的外衣被屈云灭十分自然的接走了,轻轻一抖,屈云灭多迈了一步,然后就把这外衣披到了萧融的身上,萧融看了一眼身上多出来的衣物,以及替他整理这件衣物的手。

但他什么都没说,微微一顿,他又看向前面了。

转眼之间这两人就进了萧融的卧房,而阿树默默站在凉风里,不知怎么,他有点不高兴。

“哼。”讨厌。……

要是清醒状态下,萧融肯定要洗个澡再上床,但他现在脑子迷迷糊糊的,他感到很生气,又感到很焦躁,还感到很一种很强烈、也很陌生的情绪,与前面二者比起来,最后一种仿佛是非洲大草原上受惊的斑马,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就是想忽视它都不行。

心里像是一个烧开了的热水壶,但面上萧融又一直都安静无比,唯一异常的地方就是,不管屈云灭干什么,他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屈云灭没让人送醒酒汤来,虽然他没有细想过,但他下意识的不愿意让任何人来打扰今晚的他们,所以他只是给萧融倒了一杯清茶,把茶盏递给萧融之后,他又坐在萧融的床边,伸手握住萧融的小腿,替他把鞋子脱了下去。

屈云灭要是壮的像头牛,那没生病之前的萧融就是壮的像头鹿,萧融在舞蹈生里算是高的,将将卡在那条报考的线上,为了练形体,为了让自己的弱势转化成优势,萧融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萧融最引以为傲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己的腿,他知道自己腿特别长,哪怕跟模特比都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他上臂力量不行,他早就专攻芭蕾去了。……

后来疯狂举铁,真正原因也是想弥补这项短板,虽说上天已经很偏爱萧融了,给了他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天赋和优势,但就像萧融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受不了自己有哪里不行,所以他总是偏执的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弱点消除掉。

但他现在有了一个巨大无比、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消除不掉的弱点,这个弱点居然还捧着自己最重视的腿,莫名其妙的看了好长时间。

萧融:“……”

他抿着唇,嗖一下把腿缩了回去,手里空了,屈云灭抬起头,看见萧融警惕的瞪着自己。

屈云灭顿了顿,只是神色如常的问萧融:“不睡吗?”

萧融:“你在这里我没法睡。”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屈云灭竟然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想让我走?”

萧融:“……”

他又不吭声了。

室内安静下来,其中一根蜡烛上的烛芯正好断了一截,火光立刻狠狠的摇晃了一下,时间的流逝仿佛有了实体,它在提醒萧融,这一夜不会为他停留,早晚都会过去的。

萧融突然开口:“你说话算话吗?”

屈云灭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那个烛火,闻言,他把头转回来:“算。”

萧融拧眉:“我觉得不算。”

屈云灭:“……”

萧融:“你说过的,行兵打仗没有不受伤的,刀剑无眼,说不定明日你就死在外面了。”

屈云灭:“…………”

明日大军刚刚出发,哪怕到了夜里,他们也还没走出陈留的地界。

默了默,屈云灭说道:“我不会死。”

萧融一脸的不信:“你怎么知道?”

屈云灭:“我就是知道。”

萧融盯着他,半晌送他四个字:“刚愎自用。”

屈云灭:“……”

很好,这是萧融骂过他的第一个成语,也是他第一个重复过的成语。

屈云灭张口想反驳他,但看着萧融的脸色,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谁知道萧融现在连他叹个气都有意见,听见这声叹,他立刻质问:“你叹什么,是不是我说对了,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糊弄我了?”

屈云灭:“…………”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冤枉过。

无奈的看向萧融,屈云灭其实不太想解释,但感觉要是不解释的话,即使明日酒醒了,萧融依然要记仇他。

他便只能实话实说:“我的确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只是看你今晚的样子……我觉得我必须要这样做,我得活着回来,不然你就要恨我入骨了。”

萧融点头如捣蒜:“对,你要是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屈云灭忍不住的笑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萧融说这句话了,萧融说的时候很认真,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听了都想笑,但笑完以后,心里便会产生一种酸涩又麻痒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他向萧融解释了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不会死在外面,但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而他叹气的原因是,他突然有种预感,攻打鲜卑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不管不顾、以命相搏了。

萧融他自己是没有感觉的,他以为他的眼神很凶狠,他以为他今晚对屈云灭特别的刻薄,但他要是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的目光有多无助、有多粘黏,被这样的他看着,屈云灭差点连攻打鲜卑的心都动摇了。

他受不了这样的萧融,所以他想,他可能没法再来一回了。

在蜡烛无声的燃烧当中,屈云灭给萧融把被子盖上,然后低声对他保证,他会回来,他会打胜仗,他会每日都给他写信,让他知道自己平安,他不会辜负他,永远都不会。

不管这些话到底能不能成真,最起码对此时的萧融来说,它们确实起作用了,萧融慢慢的躺下去,他也不再看着屈云灭,而屈云灭看着他半阖上的眼睛,突然,他也问了一句:“你也没有哄骗我,对吗?”

萧融掀起眼皮,不懂屈云灭在说什么。

屈云灭:“你让我一定回来,那我回来之后,你会好好的在这等我吗?”

萧融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嫌烦一样的翻过身,用背对着屈云灭,但在屈云灭说什么之前,他听到萧融闷闷的发出一个鼻音。

“嗯。”…………

从萧融的房间里出来,屈云灭独自回自己的住处,之前的月亮还挂在比较低的地方,如今却是月上中天。

从记事起他不知道风餐露宿过多少次,跟月亮有关的记忆是那么多,他曾在月光之下杀过人,赶过路,也曾躺在幕天席地当中,抱怨今日的月亮太亮或是太暗。

但以后都不会了,因为以后他只要看到月亮,他能想起的都只有今夜,还有那个为他执剑起舞的人。

明日要出征,可现在的他毫无睡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可能会在这里站上很久很久,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想那个曼妙又超绝的身影,但意外还是降临了。

今夜月色非常好,弥景也睡不着,所以他提着一盏灯笼出来,想要找个干净的地方打坐,谁知这么晚了,屈云灭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站在路中间,弥景只顾着看脚下有没有小虫子,都没注意到对面有个人,要不是灯笼先撞到了屈云灭,搞不好弥景还得跟屈云灭来个亲密接触。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两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弥景:“……”

屈云灭:“……”

寂静的夜晚,耳边只有蛐蛐在叫,连青蛙都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两人对视片刻,都遵循着一个原则——敌不动,我不动。

最后还是屈云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他问弥景:“喝一杯吗?”

弥景:“…………”*

假山的凉亭里,弥景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出家的和尚不喝酒,出征的主将也不喝酒,所以他俩中间放的不是酒壶,而是茶汤。

夜风带来凉意,本来让人感到燥热的炭火,如今却成了取暖的好东西。

煮茶也是屈云灭来,他熟练的往里面加着佐料,时不时还看看火候,他体热,平时不爱喝这东西,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煮,在他小时候高洵之很是忙碌,那时候就是小小的他坐在一旁,给高洵之煮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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