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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绍心很累。

明明受惊吓的是他,被气到心脏爆炸的是他,现在哄人的还是他。

好不容易,小祖宗不哭了,楚绍还得去准备晚饭,吃饭时,他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再度刺激到楚酒酒的泪腺。

“所以,你们两个和好了?”

楚绍把菜往楚酒酒的方向推了推,免得她夹菜还需要伸长胳膊。

楚酒酒坐在长条凳上,一边晃腿一边回答:“嗯,他跟我道歉了。”

楚酒酒的语气很矜持,但楚绍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竭力隐藏的小得意。

幼稚。

一面在心里不屑的点评,另一面,楚绍无意识的勾起了嘴角,显然也觉得有点骄傲。

楚酒酒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么,她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看着厉害其实特别容易心软,再加上种种原因,她对韩生义的容忍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别人无法匹敌的高度。楚绍原本还担心她会率先认输,没想到,他的孙女还是个特别有骨气的人,面对原则和底线,一步都不让。

这就是楚家子孙的风骨。

不用问,一定是从他这遗传来的。

……

骄傲归骄傲,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告诉楚酒酒,“既然和好了,这次就算了,但要是还有下一回,我不管他怎么跟你道歉,你都不准再跟他说一句话。他找上来,我就揍他,你敢找他,我就罚你。”

楚绍说的斩钉截铁,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放下筷子,他撩起眼皮,认真的看着楚酒酒,“咱们老楚家,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你明白吗?”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这是一种无形的传承,楚绍的爷爷告诉楚绍的爸爸,楚绍的爸爸又告诉楚绍,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似乎也没有多么深刻的含义,但这就是楚家代代相传的精神,即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自尊、自护。

楚绍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心潮澎湃,因为他终于可以把这句话往下传了,他表面平静、实则期待的看着楚酒酒,想看她郑重答应下来的样子,谁知道,楚酒酒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我爸爸以前也经常说这句话,原来他是跟爷爷你学的呀?”

说完,楚酒酒呵呵傻笑两声,“这句话是我爸爸的口头禅,我都听腻了。”

听腻了。

听……腻了。

腻了。

……

楚酒酒埋头吃饭,楚绍则咽下喉头的一口老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默默又拿起了筷子,就是拿筷子的手有点抖,像是想打人。

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菜,楚绍瞥一眼吃的正香的楚酒酒,突然开口:“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到底去哪了。”

楚酒酒:“……”

这下她也吃不香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楚绍竟然又提了起来。

之前看她哭的这么惨,楚绍确实不想再提了,现在提起来,就是想吓一吓她。作为一个爷爷,楚绍事事都以自己孙女为先,可作为一个十二岁、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少年,他报复心还是很强的。

楚酒酒不敢再说谎了,只好喏喏的说了实话,“下午在河边捞鱼的时候,我看见赵石榴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楚绍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就变了,他的声音霎时沉下去,紧盯着楚酒酒的眼睛,他问:“你干什么了?”

楚酒酒连忙解释,“没有,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昨天下午我就看见过她,今天又看见了,而且她走得特别快,鬼鬼祟祟的,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要去哪,然后……然后我就跟了她一会儿。”

眼看着楚绍要发火,楚酒酒立刻坐正,举起右手,“我只跟了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看见她要出村,我就回去了!我发誓!”

望着楚绍阴沉的表情,楚酒酒举起的右手指尖颤了颤,半晌,她把手放下去,垂头丧气道:“爷爷,我错了。”

可能是这一天生气过太多回,楚绍的耐受能力硬生生被拔高了不少,因此,他现在虽然不高兴,但还算能忍,看着楚酒酒不敢抬头的模样,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被她发现?”

楚酒酒眨眨眼,飞快的摇头,“没有,我跟的远。”

楚绍拧眉,“你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敢跟踪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楚酒酒虚心听训:“我现在知道了。”

沉默两秒,楚绍再度开口:“以后不管他们张家的人干什么,你都不准凑上去,尤其是赵石榴,别忘了,她以前可是想把你卖掉,这个女人太毒了。真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回家来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单独跟她在一起,记住了吗?”

楚酒酒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提起赵石榴,楚绍心情就不怎么好,当初他跟村民们一样,都觉得牛爱玲是做主卖掉楚酒酒的主谋,后来听到牛爱玲说的那番话,他其实也没怎么起疑。倒是搬了家以后,他回想这件事,回想出了一点别的味道。

牛爱玲不聪明,在张家的时候,她看上去趾高气扬,其实总是背地里吃亏,赵石榴给她下绊子不是一回两回了,假如她想引诱着牛爱玲去做什么事,简直不要太容易。

最可恨的是,就算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也没法把赵石榴怎么样,因为这都是他的猜想,他根本没证据。

……

吃完晚饭,楚绍去洗碗,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还加班加点,多编了小半张席子,楚酒酒乖乖坐在他身边,跟着学了一会儿,但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没跟上,她编出来的席子总是歪歪扭扭,最后楚绍实在看不下去,把她轰一边玩去了。

天黑以后,没有油灯的楚家安静下来,大门紧闭,里面用横木挡上,防止半夜有人闯进来。里屋的门只开了半扇,窗户也是一样,这样可以保持空气流动,屋里的温度也会稍稍降下来一些。

楚酒酒已经躺在了床上,楚绍却是坐着的,他坐在床边,一条腿放在床上,一条腿撑在地上,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时不时的,他会抬起头,看看周围。

他是在找蚊子。

树木多的地方蚊虫就多,有条件的人家可以买蚊香,没条件的人家就收集艾草、薄荷,睡前烧了熏一熏,也能起到驱蚊的作用。但总有这么几只漏网之鱼,半夜飞在人的耳边,发出嗡嗡的恼人声,吵就算了,它们还总咬楚酒酒。

小孩的皮肤本就娇嫩,楚酒酒更甚,每天早上起来,身上都有新肿包,痒的她恨不得把那块皮肤抓烂。楚酒酒从没抱怨过,但有一天,楚绍注意到了,从那以后,他每天睡前都会这么坐上半小时,直到把蚊子都打死,再上床睡觉。

其实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因为楚酒酒试过,把项链泡过的水涂在蚊子咬的肿包上,用不了多久,肿包就会消下去,最多就是晚上刚被咬的时候难受一点。她想让楚绍别再做这些,不如早点睡,可每天早上被咬的包还是实打实的,所以楚绍根本没听她的,还是每天坚持打半个小时的蚊子。

楚酒酒闭眼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绍终于也躺了下来,他背对着楚酒酒,躺在最靠边的地方,背影清瘦又可靠。

黑暗里,楚酒酒翻了个身。

五分钟后,楚酒酒又翻了个身。

十分钟后,楚酒酒又又翻了个身。

闭眼酝酿睡意的楚绍:“……”

他耐心等着,因为他知道,楚酒酒如果有话,根本憋不到第二天,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楚酒酒翻身翻累了,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爷爷。”

楚绍仍然背对着她,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楚酒酒快要纠结死了,她觉得自己不该问,可……可要是不问,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会折磨她一辈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徘徊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永远不得安宁。

“爷爷……”楚酒酒问的无比小心,“太奶奶她,有没有、有没有可能还……”

说到这,她就不说了,楚绍保持着这个姿势,突然睁开眼。

怪不得,她白天会说出那番话,还哭的这么惨。

原来是听说了这件事。

不用问,肯定是韩生义告诉她的。

楚绍此时的神情很平静,他不怪韩生义,毕竟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早晚有一天,楚酒酒都会知道这件事,然后跑回来问他这个问题。

就连他自己,其实也把这个问题想过无数遍,而每一遍,都是同一个答案。

“不可能。”

楚绍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我妈妈很厉害,也很在乎我,如果她还活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回来找我,但她没回来,那她就是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每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都会幻想,某一天妈妈回来了,带着好吃的,然后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做梦是逃避现实的好办法,也是保护自己、不被生活残忍鞭笞的好方式,可楚绍不喜欢做梦,他讨厌一切虚假的东西,他宁愿在真实里受苦,也不愿意在幻想中沉沦。

在对待自己上,楚绍冷静理性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太理智,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万物都是过犹不及,如果总是以这种态度生活,楚绍的这辈子,恐怕也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幸好,现在不同了,因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感性到令人发指的楚酒酒。

楚酒酒:“呜……”

一听这个前奏,楚绍脑袋就开始变大,他蹭的一下坐起来,呵斥道:“不许哭!”

“一天只能哭一次,你今天的份都哭完了,要想哭,就等明天!”

楚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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