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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说话——这个男人,也不值得她强忍着剧痛说话。她拿过床边的白板,慢慢地写下一行字:“好久不见。”

谢菲尔德顿了一下,低声答道:“好久不见。”

她擦掉白板上的字,思考了片刻,才接着写道:“你跟罗丝离婚了……”写到一半,她又蹙起眉毛,有些不利索和不耐烦地擦掉了,换成了另外一句话,“我跟约翰说,我还爱着你。”约翰是她现在的丈夫。

谢菲尔德看着这句话,眼中并无诧异,答得很平静:“玛莎,不要说笑。”

就像当初,他听见她爱上了别人一样平静。

玛莎忽然失去了和他谈话的欲望,用劲拍了一下电铃,把她的贴身女佣叫了进来。那是一个牙齿雪白、体型健美的黑人女佣。她神情严肃,走姿干练,提着医药箱走进来,扶着玛莎躺下去后,娴熟而专业地给她打了一剂镇静剂。

玛莎睡过去后,黑人女佣对谢菲尔德说道:“先生,太太有我们照料,您只需要在这里住到她去世那天,就可以离开了。您的房间在三楼,那里有书房、健身房和露天花园。艾琳小姐的房间在二楼。太太希望每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您能过来陪她说说话,除此之外,不会再麻烦您什么。”

谢菲尔德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很明显,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陪伴。玛莎有丈夫,有儿女,有朋友,叫他过来,更像是让他旁观她热闹又幸福的人生。他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每个行为都有意义?

这是他年轻时对她的承诺,没意义就没意义吧。

就这样,谢菲尔德在玛莎的家里住了下来。

生活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个可爱却聒噪的安娜。人生一下子回到了没有遇见安娜之前,他每晚十一点准时入睡,第二天六点钟起床,晨跑,锻炼,用早餐,看报纸,听雅各布报告公司和安娜的近况。

用完午餐,他和玛莎的丈夫约翰聊了会儿天。但他喜欢聊经济,约翰喜欢聊时局,并且对商人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油滑老练的耗子,总是钻法律或政策上的漏洞。

两人聊了一会儿,发现隐隐有吵起来的趋势,便默契地闭上嘴,只抽烟,不说话。

他跟约翰没什么共同语言,和玛莎更加没有共同语言。玛莎早就料到这个情况,准备了一堆爱情小说放在枕边,让他读给她听。

玛莎知道,谢菲尔德最不耐烦看这些罗曼蒂克的小说,这相当于变相的惩罚。她却不知道,谢菲尔德爱上了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这些小说对他而言,不再是浪费时间的读物,变成了能引发共鸣的格言。

谢菲尔德发现,这些流传于年轻人之间的荒谬又肤浅的小说,对于爱情的刻画,是如此独到且精准。他在情爱中经受过的煎熬与折磨,上面几乎都曾描写或解读过。真是神奇。读到最后,书上的女主角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联想到安娜。

思念在他的胸腔中翻涌,他生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一个女孩,一个女人的思念如此强烈,简直到了灼烧般焦渴的地步。书页本来是没有温度的,这一刻却烫伤了他的手指。他险些扔下书,直接去给远在加州、还没有放学的安娜打电话。

只是,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玛莎的病提醒了他,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也会像她这样,毫无征兆地患上绝症,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活。那时候安娜怎么办?他对玛莎没有爱情,只有淡如水的友情,可以心如止水地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安娜可以吗?

她连他暂时离开美国都没办法接受。

但很快,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正是因为时间不多,无法确定未来,才应该更珍惜当下。

毕竟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明显感到生命的时钟,从正计时变成了倒计时。安娜错过了他,还有机会遇见下一个谢菲尔德。他错过了安娜,就再也没有机会遇见爱情了。

也许,直到进入坟墓里,他都不会再有这样鲜血滚烫的时刻。

一篇小说读下来,谢菲尔德被想象中的未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玛莎却听得不太满意,感觉他读得不够声情并茂。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

因为每天晚上都能接到谢菲尔德的电话,安娜并没有伤心,反而比见到谢菲尔德的时候,还要快乐——那老家伙看不到她,明显比看得见她的时候,更关心她了!

最近,安娜过得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各种大考小考,虽然还是没办法拿全B,却已经能全C。安娜对自己的成绩要求很低,只要能拿到C,就够她吹嘘一阵子了。

期间,罗丝带她去见了另一位主演,一位年近七十的影帝。他只比谢菲尔德大几岁,却像谢菲尔德的父亲一样苍老。导演正是看中了他这副老相,请他来当男主角。

罗丝担心男演员太老,安娜没办法进入状态。谁知对台词的时候,她很快就找到了感觉,让罗丝、导演还有男主角都很惊讶。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孩是天生的演员,注定在这行创造奇迹。

为了不浪费安娜的天赋,一到周末,罗丝就会带她去见业内知名的表演老师,甚至为她争取到了知名杂志内页的试镜。

对于罗丝的好意,安娜很感激,也很头疼。为了不在罗丝面前露馅,她谎称自己还在住校,于是每到周末,她都会赶在罗丝前面,提前骑车到学校去,等罗丝过来接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因为害怕暴露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每次和好朋友结伴回家时,宁愿多走一英里的路,也要绕开自己的家。

这次是为什么?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罗丝的眼光,明明一开始还把罗丝当成情敌讨厌。可当她几次想要说出谢菲尔德和她的关系时,一想到罗丝母亲一样暖烘烘的体温,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她对谢菲尔德的爱恋会暴露在罗丝的眼前,会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之下。假如她连罗丝的眼光都无法接受的话,以后还怎么在公众的面前对谢菲尔德告白?

心里是这么想,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把雅各布支开,提前一个小时骑车到学校去,和罗丝见面。

这一天,她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等罗丝送她去试镜杂志的内页,谁知,罗丝见到她以后,却绝口不提杂志内页的事情。安娜不由有些疑惑:“不拍那个杂志了吗?”

罗丝把车停在一家冰淇淋店前,买了一杯浇满樱桃汁的冰淇淋,递给安娜。她发现这女孩特别喜欢红艳艳的东西,比如草莓糖果、樱桃果汁、鲜红色的口红、红鞋子和红裙子。

她现在已经彻底把安娜当成女儿看待,不管她说什么,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充满母性的柔情:“不拍了,那家杂志……”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家杂志希望模特能全.裸出镜,我对全.裸没什么偏见,但你还小,以后再说吧。”

安娜点了点头,继续吃冰淇淋。

冰淇淋很冰,一勺子咽下去,把她燥热的身子冻得一哆嗦。然而,拿着这么冷的冰淇淋,她的手心却越来越热,热得冒出了汗水。她想起之前把谢菲尔德拽进房间的经历,当时的她裸着身子,鼓足了勇气,希望能用身体征服他,他却毫不动容,始终闭着眼睛,最后甚至帮她穿上了衣服。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这么久过去,她尽管已不像当初那么生气,回想起那件事时,却仍然有些羞耻,脚趾头忍不住要蹭上一蹭。没发现表演天赋之前,她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漂亮的脸蛋儿,他却对她的青春美丽不屑一顾。

罗丝这句话,就像是魔鬼的引诱般,在她的心中引诱出了一些邪恶的想法。

她看过杂志上那些全.裸出镜的女明星,说是全.裸,实际上还是半遮半掩的裸.露。这种尺度,她能接受。反正只是身体而已,只是让别人看见,他们又摸不着,她完全不害怕不抗拒——那么多女明星都敢裸.露身体,她有什么不敢的?

之前,谢菲尔德给她讲艺术的时候,她见一些中世纪的画家,最喜欢画赤条条的美女。可见裸.露身体,也是一种艺术。不是艺术也没关系,本来她也不是奔着艺术去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刺激谢菲尔德,让他吃醋。

想到这里,安娜的心怦怦狂跳起来,谢菲尔德还没有被刺激到,她先感到刺激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