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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山庄。”

程令雪裹着裘衣,念着山脚下石碑上的字。石碑旁是连绵的阶梯,通往掩映在云雾丛林中的亭台楼阁。

颇像书中与世隔绝的蓬莱仙阁。

随众人拾级而上时,程令雪余光频频瞥向坐在肩舆上的姬月恒。肩舆座椅上铺着紫貂皮,华贵舒适,上方青年一袭裘衣胜雪,月色冠带随山风飘扬,衣袂翩翩,与仙气弥漫的山间异常相衬。

程令雪反而想起从前主家供奉新观音像时的景象,姬月恒眉间的朱砂痣此刻就如瓷观音上的一点红釉,华美肩舆是铺着丝绸的漆盘,他则是漆盘上的瓷观音,虽被珍重对待,受香火供奉,可到底不是神佛,连挪动位置都要假人之手。

对于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而言,这人间仙境岂不是囚牢?

她盯着他轻垂的手看时,青年的长指不疾不徐地叩了三下,坐在肩舆上弯下身:“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关切总会让程令雪浑身不自在,脚下稍稍放慢一步,好让他离她远些,“不累。”

姬月恒笑着直起身,不再逗她。

上了山,姬月恒换乘轮椅,庄园占地颇大,院落零星散布,半刻钟后,众人在一处高阁前止步。

“这便是母亲住所。”

听到公子的措辞,亭松讶然。

本以为公子只是一时兴起,听这意思,莫非竟是上了心的?其余仆从见他带了个女子回来,一路上体贴有加便足够惊愕,比亭松还要不敢置信。

众人都看向自己,程令雪脚下一顿,对上姬月恒含着期许的目光。

这是让她表态么?

她也不忸怩,端起该有的礼节,对着这写着“云山阁”的朱楼,拿腔捏调地敬重道:“这山庄如同仙境,此楼更似仙宫,可见令堂超凡脱俗、神仙风度。”

“咳、咳。”

亭松忍住了笑意。

姬月恒偏过头,似乎很苦恼。

程令雪看在眼里,她也不是完全不会察言观色的木头,试问谁带客人回家时,不希望得到对方的盛赞?

念着姬月恒的母亲可以为她解陈年余毒,她违心地又添了几句。

“有其母必有其子,姬九公子风度翩翩,亦有谪仙风度。”

谪仙个鬼。他就是个邪魔!

说完,程令雪眼巴巴看着他,满脸写着:怎么样,够满意了吧?

姬月恒叹了口气。

平静得似参悟了七情六欲,淡道:“姑娘七窍玲珑心,令人艳羡。”

深吸一口气,他回头看向那个迟钝的人,她一改疏远正冲着他客套地笑。

虽是假笑,但很真挚。

罢了,原谅她。

她没装傻,她是真的缺根筋。

众人入了阁,阁中布局素简,以白纱为幔,在冬日里更添冷清。

帷幔后,立着个遗世独立的身影,想来是姬月恒的母亲。

听亭松说,这位是昭越前王室的公主,自幼在大昭为质,深得太后喜欢,即便昭越亡国,仍封她为安和郡主。

帷幔后的人徐徐走来,停在最后一层纱前,素手掀开纱帘,程令雪第一眼望见两道秀眉间和姬月恒如出一辙的朱砂痣,而后才是女子明艳的眉眼。

想不到安和郡主如此年轻,瞧着至多三十出头,目光幽渺,身穿一身孔雀蓝色衣裙,是中原贵妇人常见的式样,绣着苗疆图腾,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真好看。

和姬月恒是不一样的好看——

姬月恒是看似无害,唯有额上有一点红的玉白圣蛇,眼前的年轻妇人便是丛林深处神秘高傲的孔雀。

那双与姬月恒七分相似的明眸淡淡扫过来,虽漫不经心,但一众仆从包括亭松的姿态霎时变得毕恭毕敬。

“你们都下去吧。”

旁人一退下,安和郡主的雍容烟消云散,唇畔笑意变得散漫飘忽,她偏头看着这一双璧人:“真是有趣。”

程令雪被她的转变惊呆了。

本以为是个雍容冷傲的贵妇,没成想比姬月恒还飘忽,说话尤其相似,让人一头雾水,不知怎么接。

程令雪茫然地看向姬月恒。

青年抬头,微微一笑。

“离我近一些。”

她忙走到他身边,姬月恒满意地笑笑,欠身同安和郡主寒暄:“不孝儿远道归来,特来给母亲请安。”

又看向程令雪:“这是令雪。”

安和郡主了悟地点头:“小姑娘,你是阿九带回的媳妇么?”

程令雪一愣,回过神见礼请安,顺道把姬月恒忘了解释的话捎带上:“见过郡主,晚辈令雪,是九公子的——

“朋友。”

安和郡主琢磨着这两字,云烟似幽渺的笑意有了实质,颇遗憾道:“朋友是么,原来是阿九你一厢情愿啊。”

姬月恒:“……”

压下无奈的心情,他淡道:“令雪性子羞赧,母亲莫要打趣。”

安和郡主了然地颔首,对程令雪挤出一个温和可亲的笑,顿时有了长辈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有种不顾儿子死活的体贴:“年轻公子们都爱面子,母子一场,我也不会取笑你。”

说罢又转向程令雪。

“所以,真是他一厢情愿?”

程令雪虽十分认同,可毕竟要仰仗姬月恒请求他母亲帮解毒,她决定给姬月恒留几分颜面,征询地看向他。

“我该怎么说?”

姬月恒:“……”

说与不说还有何区别么?

在他“一厢情愿”的污名洗脱之前,他已没了聊正事的心情。压下心头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整整袖摆:“不搅扰母亲了,儿先带令雪回去休憩。”

“去吧,你们都不必拘谨。”

安和郡主挽起披帛,步履似游魂般,隐入在层层纱幔后。

待二人出门后,她忽然回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远去的纤瘦背影。

“小姑娘有些眼熟。

“是谁呢……”

她浑不在意地摇摇头,走入帷幔深处,淡淡的余音消散空气中。

.

出门后,程令雪仍不敢置信。

姬月恒说他母亲“随性”,她以为是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随性。

没想到是让人云里雾里那种。

姬月恒所住的院落在整座山庄最深处,当夜,程令雪仍与他同住,临睡前她照旧找匕首,却摸了个空。

“我匕首呢?”

一扭头,姬月恒把玩着匕首:“原来令雪每夜在床榻正中放匕首,是因为你我之间是我一厢情愿。”

程令雪咕哝:“那不然呢?”

姬月恒腕子一转,匕首扔到地上,而后转过身,手扶上她腰间,脸亦贴上她的颈侧,一下一下地吻着。

“一个月了。”

程令雪往里缩,直缩到床角退无可退:“走了一个月,是挺远的。”

“又在装傻。”姬月恒手支着脑袋,侧躺着打量她,“你不离我近些,我怎么会信任你,又该怎么解蛊。”

程令雪后背几乎贴上墙:“信任靠的是心,不是距离。”

“也是,你说得对。”

姬月恒放过她,起身到榻边书案前,寻了本话本,逐字逐句地念起。

他声音流泉般冷濯,清越动听,念的是一本颇有趣的怪奇本子,程令雪本闭眼装睡,耳朵却悄然竖起。

不料他读到精彩处,竟不念了。

不念就不念!

程令雪很有骨气地扯过被子,打算睡觉,身后某人兀自翻著书,钓鱼似地轻赞:“这图绘得不错。”

竟还是配了图的话本子?

有些渴……程令雪掀开被子,起身走到茶台前倒了杯茶,经过书案边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眼。

看清那图,她耳边炸开烟花——他念的东西和他看的就不是一回事!

程令雪拔腿就走,但为时已晚,手被某人一拉,她落入他怀里。

姬月恒揽过她。

“想看就看,怎么鬼鬼祟祟的。”

程令雪起身要离开,又被他按住,咬着她的耳朵暧昧低语。

“我们要不要学一学……”

被这句话勾着,程令雪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话本子上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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