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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玉早在清清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拿着罐子悄悄退出去了。

僻静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萧子熠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它让我觉得我很可怜。”

清清将视线转到了一边,她艰难地说:“我以为,那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萧子熠说:“如果对象是一只寻常草虫,那它就会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代价。”

清清说:“……你说的每年的加持,是什么意思?”

“引命灯。”

清清彻底沉默下来。

传言中,昆仑偏僻的西北角楼上,有一处禁止入内的阁楼。那里面层层叠叠堆着的,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它们的消耗的东西不是油,是鲜血。若有人自愿用自己的生命延长其他人的生命,便能通过这种方式奉献自己,以换得他人的长寿。

一到夜里,那处角楼总是阴风阵阵,还会有冤魂出没。这个传言在宗内弟子们的口中广泛流传,他们津津乐道,把它作为恐怖又刺激的故事来讲述。

但那些原来都是真的,清清嘴角牵扯出一个苦笑,她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合理。

为什么师父从前每年都会离开道观一段日子,为什么回来之后总会更加疲惫。为什么那段时间,她总会莫名不安,在梦中惊醒,几乎喘不过气。

那罗寄居在人的头皮,吸食人的鲜血和精气,它是可怕残忍的怪物,而她,跟这样的怪物无异了。

师父从未告知这些,甚至他一夕苍老的原因,都是清清自己猜想到的,原来事实比这更加残酷,更加让人痛苦。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其实早该丧命于刀下。

那时她太小,但也有记忆,那是一个沉闷到没有一丝风的夜,她和母亲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堂上,等着那禁军攻入门来。

兵甲在走动时撞击的清脆声响,潮闷的血雾慢慢弥漫来开的味道,是那个深秋之夜最让她难以忘记的东西。

至于那砍在背上的一刀,以及刀伤带来的痛楚,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是体会过濒死的感受的,血液一点点流尽,身体一阵阵发凉,眼睛逐渐看不见东西,所有感官都会变得迟钝。

在彻底遁入黑暗之前,她在一地血泊中,看到了一角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白色。

它干净又柔和,她迟钝地想起来,她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颜色,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道人,经常来府上……他似乎是母亲的友人,他们经常在一处说话。

每当他来拜访,母亲就会见他,真奇怪,每日登门想求见母亲的人那么多,唯独这个道士,回回都能得见。

她有时候会跑过去玩,他看到她,会蹲下来同她说话,问今天学了什么,还会拿糖给她吃。他很厉害,能用仙术让草编的蜻蜓自己飞走,于是她很喜欢同他一起玩。

这就是全部了,一个仙人般好看的道士,偶尔来拜访,只是今天他来的不太是时候……

这里没人能招待他,她趴在地上难过地想,假如他带了糖,她也吃不了了。

她终于闭上了眼。

好像过了很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像浮浮沉沉的小舟,周身被水波柔软地包裹着,没有着力点,只能就这么漂浮。

有人在唤她小名,清清,清清,一声又一声,温柔又哀伤。

她醒了过来,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之中,看到对着她微笑的道人。他两鬓雪白,脸上全是深深皱纹,只有那双眼睛,仍是熟悉的柔和,她认出了他。

他说:“清清,我做你师父,以后你便跟着我罢。”

“我会教你道术,教你武功,让你能有本领……等你长大了,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到时候,就不用为师照顾你啦。”

“但答应我,在那之前,你一定乖乖听话,不该想的事不要去想它。你能平安长大,是你母亲最大的愿望了,再没有别的。”

于是清清真的乖乖听话,头几年,本该最无措最委屈的时候,她连眼泪都甚少流过。哭闹或任性,那些小孩专属的权利,在那一夜过后便从她身上剥除了。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知道怎么样,才不会让这世上仅存的爱护她的人失望。

但他还是会失望,他有时候喝了点酒,看着她,会轻轻地叹息。

师父在叹息什么,清清不问,但又能隐约猜到。

他在遗憾,她始终不够快乐。他的徒弟虽然贪玩活泼,但过早失去了天真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甚至有时候,这个小女孩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来面对他,他觉得心疼又自责,但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他其实从来没同别的孩子打过交道。

清清就这么长大了,寒来暑往,她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一点的女孩。

她知道有些东西,师父绝对不愿告知,但她背地里打听了不少,晓得了许多事。

譬如泰安镇上的陈仵作,是前大理寺卿,他当年急流勇退后佯装在山洪中遇难,然后隐姓埋名来了此地……他是认得她母亲和祖父的,师父能找到小霜观安居,少不了他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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