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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师父突然满头鹤发的原因,她最初便问过,他说那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所致。他把她当成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于是她也假装天真地信了,但很快,她在宗内书房,便翻到了类似的记载。

譬如当初的恩怨是如何,如今的仇敌又如何,皇帝是怎样沉迷炼丹,梅相要扶持傀儡新主,而润月真人同他狼狈为奸。她在心中一一数来,慢慢地思考和盘算。

师父说等她到了二十岁便能自由,到时候他找个山林养老,不再过问她。她便笑着答应,说她要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去玩。

她骗了他,其实自己根本不想去玩,有了足够的本事和见识之后只想报仇雪恨……她以为骗过了师父,没想到师父也在骗她。

什么养老,他或许根本没有老可以养,起死回生的法术让他苍老二十岁,延续生命的灯火又在一年年消耗他的生命。

二十岁或许是个临界点,他想在她走之后,自己独自死去。

清清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问:“那日你为什么要刺他?”

少年的面目在暗色中模糊不清,他的声音也像是从天际传来。

“他擅用引魂灯的事情败露,宗门要给予惩戒。如果动手的不是我,便会是旁人,旁人未必不想要他的命,而我不会。”

清清喃喃地说:“后来这几年,他每年上山都是做这个吗?”

萧子熠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来打开那处阁楼,那里只有掌门一脉的昆仑血才能进入。”

清清的意识有些涣散,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她说:“那灯油,是用他的血吗?”

这一次,萧子熠沉默了更久后,才说:“是用我的,他已经不能再点灯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必再解释更多。

清清垂下头看向地面,她想到了那罗,它没有思想情感,只是个听凭本能而行动的虫类,她以为自己和那罗无异,但其实比它更不堪。

多么可笑啊,她口口声声说不要做被保护的弱者,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过于无知,又过于无力了。

温热的液体充盈在眼眶,她咬着牙,极力不让它坠落。

有人轻声说:“我从前觉得,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知道这些。”

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带着些哀伤:“现在看来,那时的想法是对的,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清清哑着声音说:“后悔什么?”

女孩一边流泪,一边狠声说:“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么?我尚且不后悔问出这些,你又后悔什么?”

萧子熠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它们在暗室中竟能有这样的光泽,亮且脆弱,就好像她自己。

他真的,宁愿被她怨恨,被她责怪,也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脆弱,他在这点泪光中几乎要窒息。

于是他走上前,轻轻拥抱住了她。

女孩在他的双臂之中无声地颤抖,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不忍再看,只默默地拍抚陪伴,就像从前在雪山上的很多次那样。

只不过,从前她是装作难过,来讨他的安慰。她装得像极了,不住地抽噎,鼻子红红的,眼睛中的泪水让他心都要碎掉。于是明知什么想回家想看花都是借口,但他还是愿意那么哄着她。

她从来没真正在他面前哭过,即使在风崖上的分别,她眼中也只有愤怒恨意。原来她真正伤心的时候是这样子的,他终于见识到。

他根本不愿见识到。

他紧抱着她单薄的身体,无措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童。

过了很久,久到怀中的人渐渐安静,连轻微的颤抖都不再有,她似乎昏睡了。

萧子熠没有动,他轻轻抚摸她颊边的湿发,在想一些事。一些关于过去和以后的事。

直到门突然被打开。

光亮重新投射进来,将屋内照得分明。一个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影像一棵挺直的松。

他沉默地看着屋内,好像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了。

萧子熠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知道那是谁。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把女孩交给这个少年之前,他想问些别的。

他说:“你喜欢她?”

“嗯。”

“你愿意为她做些什么?”

“她想让我做的任何事。”

萧子熠笑了,他说:“记住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