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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捋着胡须轻笑:“老夫闲情片语,不足为后世记诵。”

他这样说着,眼角眉梢却是舒展开来,分明透着几分欢喜。

如今诗家,个个以诗文能登上后世的教材为荣,或是退一步,盼得水镜能提上一嘴,立时便可身价倍增,哪怕晏殊是宰相之尊,门徒无数,也无法拒绝名传后世的殊荣。

欧阳修眉宇间也隐有激动:“吾何敢与老师并称!”

天圣八年,晏殊曾知礼部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作题,擢他为进士第一,又对他多有栽培提携,所以他称晏殊一句老师。

庭院里,李清照点评道:“晏元献、欧阳永叔,还有那苏子瞻,固然是学究天人,但写起词来,不谐音律,全是句读不葺之诗,不好,不好。”

一旁的小姐妹奇道:“他们都是大宋一等一的文人,那苏子瞻的门人,是伯父的好友,按理你该叫他一声爷爷吧,怎么这样说人家。”

“是呀是呀,”另一位小姐妹附和道,“欧公算起来还是你的远亲呢,你怎么把他们一起批了。”

李清照秀眉微拧,容色一片坦荡:“诗文之上不论亲友,他们写得不好,还不兴我评说了?”

她来了兴致,从石凳上起身,继续道,“还有那王介甫、晏几道、贺方回、秦少游,他们的词都写得不好。”

啊这……

小姐妹们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一番评论吓到了,一齐笑道:

“那要照你这么说,大宋岂不是没有写得好的词人了?”

“那还是,有的吧!”李清照眨眨眼,目露狡黠。

明朝。

朱樉咂摸了一下这几句诗,突然开口道:“不对啊,珠落玉盘就算了,这嘈嘈、切切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啊!”

文采风流的朱柏忍不住了:“二哥你不能这么说,这是诗家语,重意而不重实。”

朱樉刚要还嘴,水镜里的楚棠继续了,他只好生生忍住。

【其实抽离开来看,珠落玉盘并不一定产生乐音,嘈嘈、切切,听起来也不一定那么美好。】

就是啊!后世都同意我的看法,朱樉得意地看了弟弟一眼。

【但是“急雨”和“私语”并举,其实构成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情感画面。设想一下,如注的急雨打在檐瓦上,悲抑沉重,而屋内似有人在窃窃私语,又轻细又急促,她在倾诉什么?她的心情如何?

这样写不仅带来了对音乐的联想,还唤起了对情境的联想。

白居易作诗虽然务求使老妪能解,但却并不是不加修饰,相反,他很有匠心,看似平常的每一句都经过了琢磨。】

不错,不错。朱柏频频点头,虽然理解得和自己并不全然相同,但已经说中机要,他看了朱樉一眼,神情愉悦:

“二哥可是听懂了?”

“哼!”

朱樉瞪了他一眼,酸文人,故弄玄虚!

朱元璋看不下去了:“老二,你还是书读少了,这几日你就好好闭门读书,别张口闭口给咱老朱家丢人。”

不是,怎么就又要读书了?朱樉敢怒不敢言,自从水镜出现,他们上农庄忆苦思甜不说,还要次次都交作业,交作业不说,反正大家都要交,现在他还要回去闭门读书?!

我,大明朱樉,平等地厌恶每一个文人。

唐朝。

白居易的嘴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翘了起来:“楚姑娘的诗解得当真是不错呀!”

通俗浅易,并不意味着粗陋直露,唯有千锤百炼而不见斧凿之笔,才是天然佳作,不窥门径者岂可懂得?不过嘛……

“诗可共赏,我之诗,老妪能解,便得老妪意趣;文人能解,便得文人意趣。二者并行不悖,何必拘于一种,又分高下呢?”

老妪解其意,文人解其法,诗之于不同人,所获自然不同。

白行简颇为认同:“兄长所言是极,寻常人即使难懂其中三昧,但可于言语叙事之间知晓其意,便已足够。”

【这几句里,诗人引珠落玉盘、急雨、私语作拟,显然是用到比喻的手法,更进一步说,珠玉相撞、急雨敲瓦、私语窃窃,都属于声音,所以在这几句里,白居易采取的手法是以声摹声,这一点大家要记住哦!

接着往后看。“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间关是形容鸟鸣声婉转,着一滑字赋予形象,可见流利;幽咽,形容乐声梗塞不畅,难,指乐声在冰下滞涩难通,俱是形象可感的,这叫以形写声。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大家发现没有。】

啊?什么问题?

正听到兴头上的人一愣。倒是曾经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反应过来了:

“这以声摹声、以形写声,均属以美之事物引发诗意联想,与诸诗家所写似乎并无不同。”

他还能举出例子:“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不正是如此么?

不对,不对,白居易还写到了别的。

【是的,珠玉之声、间关流莺、冰下泉流,这种生发联想的描写方式在唐诗中是很常见的,可以说是有唐一代诗人总结的音乐描写经验,大家都这么写,白居易凭什么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因为他更出名?那也是他写得好才出名啊!

没错,他有自己的“制胜法宝。”大家往后看。

“冰泉冷涩弦凝绝”,冰泉之下温度过低,仿佛将琴弦冻住了似的,弦音受阻,乐曲不再像之前那样流畅,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发现没有,乐声停了,不是戛然而止那种停,而是弦阻、音塞、不通,最后慢慢、慢慢停下了,他写出了乐声流转的过程,捕捉到不同乐段音乐的变化,再予以艺术呈现,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而且,‘弦凝绝’、‘声暂歇’,这一段的旋律是停止的,音调低沉了下去,为什么会低沉?是的,弹奏者的情绪落下去了;为什么白居易可以知道她的情绪落下去了?因为他在凝神细听。

音乐的状态、弹奏者的状态、听者的状态,他全都写到了。

也正是因为凝神细听,白居易才能体味到余韵中的幽愁暗恨,弹奏者沉潜自己的情绪,听众体味到了这种情绪,他们一同沉浸在其中,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

水镜下倏忽沉默了,似乎也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李益语带感慨:“是啊,白居易写琵琶声,便好似当真将听曲的过程呈现在眼前似的,处处不离乐之本身,又偏偏造语平淡,朗朗上口,此后天下人诵他此诗,便似听了一支琵琶曲,琵琶声在他的诗里,活矣!”

文人相轻,不过是未曾见得真正叹服之作,今日,他服了白居易!

终南山。

李白连声赞叹:“妙!妙啊!虽是摹声之句,然则意象交叠如乐声流淌而出,又能写出琵琶声的起伏变幻,前人何曾有过此笔!此诗一补前代蔽缺,白居易高才也!我当与他痛饮三百杯!”

他的情感向来热烈而外放,听到兴起处,竟当真提着酒壶想要邀几十年后的白居易共饮似的。

一旁的杜甫看到这样的好诗也是激动不已,用诗来表现其他的艺术形式,他亦曾尝试过。他写刘少府的画作,是“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可诗画本有相通之处,若想用诗来表现音乐,其难度怕是要翻倍,白居易这段描写,堪称诗艺的突破。

他也举酒,拉住李白:“太白兄说得不错,今日能见得这般好诗,合该痛饮,我与你同饮!”

“好!”

李白大笑,二人一同向着虚空举酒——白居易,同饮!

【特别提醒一下,大家要注意,琵琶女是没有直接倾诉她的愁情的,只是诗人通过渐渐低沉阻塞的琴音,体味到了其中幽微难言的心绪,所以是幽愁暗恨,大家不要把幽字写错了。】

“写错?”学霸苏轼表示很不理解,“幽暗相对,诗意暗合,这个字怎会写错?”

苏辙抿抿唇:“不会,是写成‘忧’了吧?”

苏轼:……好吧,对后辈总是要宽容些,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记不清呢?

苏轼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诗文,若当真被选中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难写易错的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