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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盈盈却坚持将面圣的礼仪履行下去,姿态宛如慢舞一般,直至最后方才站直身子,换上轻松的笑脸。

“我知道,但我刚刚忽然想到,自我接任丰国公以来,好像就没认真行过这套礼,无论是对上先帝甘英华还是当今的皇帝甘艾,抑或是杨施君……我从来都是随意行事,哪怕在奉仙祭上都不例外。如今,倒是不妨趁着头衔还在,补上这一环。再之后,应该也没有能用到这套礼仪的地方了。”“所以,你确定要直接去仙盟?不多留一会儿了?”

“确定啊,不然留在新恒也只有麻烦事……之前东都发生的那些事,我到现在都没完全搞懂。而南方四郡一向被我当自家后院经营,结果关键时刻,却被人在四郡陡然发动声势浩大的血祭,不单造成生灵涂炭,更险些彻底破了我的众生愿,令我当场殒命。这里面绝不只有杨家人的功劳,必然是四郡中生出了许多叛徒。那么接下来照常理,我应该回去四郡,将那些无耻坑害同胞的叛徒杀个人头滚滚,再盖上恶土,令其永世不得超生。不过,谁是叛徒,谁是忠良,又如何分辨呢?四郡位居要职之人,都是我当初亲自辨认过,委以信赖之人,要从中选出叛徒……着实让人头疼。”

王洛点头道:“其实杨九重给了我一份名单……”

南盈盈却摆摆手:“算了,不看为好。”

“好。”王洛也不多说,随手就将那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名单付之一炬。

南盈盈笑道:“嘿嘿,这下就轻快了……说到底,酿成南方四郡惨剧的根源,还是我这丰国公治理无能。我因为修行众生愿,平日多有深入民间,更时常插手各地政务。所以我也一向自以为,不单是在大乘真君里,甚至在几位国公、伯侯中,我也算的上勤勉。但其实我执政时,多半都在率性而为,乃至一意孤行,很多决策部署都是纯靠手下的能臣加班加点,才最终支撑下来。当初经营四郡,人事任免等问题,不是没有身边谋士提醒我,但我自恃修为眼力,从不当真……现在再回去搞清算,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无能狂怒,太难看了。”

王洛说道:“这么在乎难看与否,你的确也不太适合从政。”

“哈哈,上使大人真是一针见血……所以,四郡的事,我就干脆放手不管了吧。反正南家能人辈出,没了我这个大乘真君压在头顶,说不定反而能让真正适合的人才出头。所以,我这次来,就是专程向上使告别的。然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无论是在这边还是那边,都请尽管吩咐。”

这一刻,南盈盈的神态异乎寻常的认真,那双因伤势而暗淡的眸子里,重新点燃了光。

王洛却摇摇头:“用不着你做什么,待道路通畅后,你自去便是。”

南盈盈笑了笑:“那我就先把这件事记在账上,日后随时恭候差遣……”

随着笑声落下,南盈盈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显然她也看出此时王洛并没有太多的谈兴,便不多停留。

而待南盈盈走后,王洛才叹了口气。

大乘真君……哪怕是因伤而退化的前大乘,也绝非易于之辈。这南盈盈嘴上说着心灰意冷,将她自己渲染地一事无成,其实不过是推托之词,不想趟如今的新恒浑水罢了。

之前东都牵星台上的事,因为天庭之主的仙律遮无暇,她不可能知道,但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毕竟堂堂妙法金仙,都几乎是毫无抗力地死在黜仙录下……而后王洛当着无数人的面,连续几道宣言,言辞近乎荒谬,却霎时间深入人心,令万众折服,这其中蕴含的神通,是显而易见的。

在那至高的舞台上,连近乎抵达仙道至境的妙法金仙都不能自保,区区大乘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南盈盈做了上百年的大乘真君,在南方四郡说一不二,然而在东都的舞台上,她也不过是一名朝不保夕的群演。

所以,死里逃生之后,她显然不想再和过高的存在有什么瓜葛……作为大乘真君,这般想法无疑显得有些怯懦,但反过来说,作为区区凡人,这样的想法才更合时宜。

考虑到她终归在此前有功,所以王洛也就没再计较她此刻的滑头,准了她的急流勇退。

少了一个丰国公,处置新恒的善后事宜的确会多出不少麻烦,但是……总归还是有些人跑不掉,退不得,让他们多花些心思,也就罢了。

想到此处,王洛看了眼身后不远处,头戴黑铁头盔,手捧秘帐的禁卫军战士,向他们比了个手势,便腾空而起,向着繁城之外飞去。两名战士迟疑片刻,终归没敢跟随,只连忙将消息回禀杨九重。

另一边,王洛在繁城上空飞了不久,就来到了东都牵星台。

此前被张进澄以性命封印的高台,如今已再无屏障——除了镇守城外,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的数万青旗精锐。

而牵星台上,作为图上英灵的张进澄,也是等候已久。

与南盈盈等人不同,这位英灵不单亲眼见证了天庭之主的降临,更至今没有遗忘。

天庭仙律,对于凝渊图上的英灵来说,已无管辖之力了。

“山主大人……”

“无谓的礼节就稍事减免吧,定荒基石的事,处置的如何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高台上再次凝塑起一截灵躯,张进澄依然没有免除那些礼节,毕恭毕敬地向王洛说道,“基石已然落下了,成长之顺利远远超乎预期……”

“哦,这么快已经落下基石了?”

张进澄说道:“新恒一直以来都是在天庭驱使下,事事仿照仙盟运转,其实本就有定荒的基础。而平日里民众虽然崇拜天庭上仙,但天庭高渺,不接地气,就连轮值仙官也极少现身。所以很多时候民心的归附,不过是归附在那些假借仙人之名,在凡间行事的代理人身上。如今既然连天庭之主都选择了与仙盟和解,甚至彻底撤走了琉璃光,那么引导此地民众改弦更张,其实就似顺水推舟一般。不,其实就是顺水推舟,如今国内乱局尚未平定,十八郡中绝大部分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基石依然落得轻而易举,仿佛是早有人在大地灵脉中挖通了沟渠。”

说到顺水推舟,张进澄的语气中又有些许的自嘲。

“所以,过去的六百年间,新恒不过是逆水行舟的棋子罢了,对于天庭之主来说,两亿生灵,不,即便是二十亿凡间生灵,恐怕也不及他在此伏杀的那几名妙法金仙……或许自立国那一日起,我们一代代人在此繁衍生息,发展文明其价值就只是在六百年后,能成为引动叛逆下凡的舞台。”

听着张进澄的这番肺腑之言,王洛沉默片刻,说道。

“就将你刚刚的那番情绪,传播给更多人吧,相较于什么文明进步……面对庞然巨物的不甘,才是定荒最核心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