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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大人……救……”

湛云葳最后选了那条素雪芙蓉百水裙。

这条裙子并非最艳丽的,但料子最轻软,在炎热的六月看上去像掌中掬起的一捧清水。

除了花巳宴的一整套装扮,旁的她什么也没留下。

甚至这一个多月来,她从来不曾往房里添置女子平时要用的首饰香膏。

尽管越之恒并未克扣她这些。

但湛云葳心里明白,就算在越府这段时日,难得安宁,可她到底不属于这里,她早晚得走,回到族人身边去。

到那时再与越大人相见,又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若对越之恒有所亏欠,对上他时,手就不会再稳。她怕自己有一日会对越大人下不去手,保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就算相处还尚可,立场也绝不会动摇。

她什么也不留,越之恒自然注意到了。

他并不觉得湛云葳这份心思可笑,谁都清楚,他日两人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因此他也冷淡垂下眸,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

今日会有新的裁缝来给院子中的奴仆和哑女补上新衣。

湛云葳不太放心,准备去哑女的院子看看。

出门前,她想起一事:“掌司大人。”

“怎么。”

“你书房里那个启蒙玉简,可否让我带给越清落?”

湛云葳这几日一直在想,哑女被关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踏出过越府,一个人如果到死都不敢、也不曾踏出到外面的世界,是很可惜的。

灵域看不上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可普通人明明也可以很强大。

凡人没有灵力,但偏偏是他们,开辟了三界最辽阔的土地,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越之恒问湛云葳:“你要让她习字?”

灵域等级森严,禁令繁多。

哑女这样的存在,在灵域中意味着天生残缺,灾星降世。就算出生没有被家族扼杀,也不会记在族谱上,更不许她像世家小姐一样读书习字。

越之恒少时给哑女偷偷看过自己的书籍,想要教她念书。

被先生发现,罚他在毒雾中跪了一夜。

那天回去以后,哑女不论如何也不肯再做出格的事。他若还要教她,哑女只会摇头落泪。

越之恒有时候觉得湛小姐很有趣,她看着性子绵软,却总在做一些违背灵域纲常之事。

比如修习所有御灵师避之不及的控灵术,又如当年唆使狼狈的自己学习诗文礼仪。

现如今,她还把主意打在了哑女身上。除了湛云葳,谁也不会惦记让哑女习字。

越之恒说:“阿姊不会愿意学的。”

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哑女懂了,明白他在做什么,担忧和痛苦也会接踵而至。

可什么样的人生,都该哑女自己选择。

越之恒并没有反对湛云葳的提议:“不过你可以试试劝她,有劳湛小姐,那玉简年岁太久,已经坏了,我让沉晔换一块新的给你。”

湛云葳也不是非要越之恒那一块,点了点头,带着新玉简去了哑女的院子。

裁缝在给哑女量身,她很是局促,红着脸推拒。

湛云葳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不是越府的银子,是掌司大人赚的灵石,你别怕。”

哑女犹疑地看着她,这两日就像做梦一样,房中不断添置新的摆设。还有可口新鲜的饭菜送来,以往偶尔才会有这么几日。

她隐约也感觉到,是越之恒在府中的时候。

可阿弟很忙,还常常受伤。他少时就吃了太多苦,哑女生怕自己这点小事让越之恒与越家决裂。

越家好不容易才认他。

她没有念过书,不曾去外面看过。也不知什么是权臣,什么是人人痛骂的奸佞。记忆中只有地宫和禁地数十年如一日的关押。

哑女的心里,她和越之恒还是依附着越家存在的。

湛云葳猜到几分她的心事,拉着她坐下:“你放心,掌司大人如今很厉害,不是越家在供养你们,是他在照拂越家。”

哑女渐渐放松了一些。

湛云葳告诉她:“你不必觉得亏欠,本来也没有把人圈禁在府中,却又不管死活的道理。你要好好的,掌司大人在外面当值才会放心,今后如果缺什么,你可以来前院找掌司大人,或者也可以和我说。”

哑女看着弟妹,笑盈盈地点头。

湛云葳又提起了念书玉简的事,然而这次哑女脸色变了,沉默摇头,不论如何也不应。

倒还真叫越之恒给说中了。

湛云葳只得试着道:“可是越掌司需要你今后帮他掌中馈,除了你,越府没几个人对他真心。”

——不是有你吗?

湛云葳顿了顿:“我和掌司大人不是真正的道侣,早晚会离开的。”

哑女虽然早就从越之恒口中听过一次,如今仍是觉得黯然。

——弟妹,你能不走吗?

湛云葳心想,那越大人得多糟心啊,他既不喜欢御灵师,也不想一辈子睡地上。

她最后还是留下了玉简,学不学只能看哑女自己的选择。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走向明显有了很大区别。

正如白蕊的出现,以及自己提前将湛殊境等人救了出去,如果她没猜错,不久后湛殊境和裴玉京就会回来救他们。

如果这次能成功,她就不会再回越府了。

第二日就是花巳宴,宫中举办花巳宴,民间则过花巳节。

一大早整个汾河郡焕然一新,四处扎了彩绸,连汾河之上,也多了许多精美的画舫。

越之恒以前只听说过这个节日,但他从学艺到后来为王朝办事,花巳节都与他没太大关系。

一大早宫中的玄乌鸾车来越府接湛云葳和二夫人。

而越之恒今日也要出门。

湛云葳注意到,越之恒久违地带上了办事的鬼面獠牙面具,那条诡谲冰冷的鞭子也被他系在了腰间。

她心里一沉,意识到想必又有人入邪,即将或已经变成邪祟。

——越之恒要去杀人。

每逢这种时候,彻天府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成河。

王宫的玄乌车很高,往往得由御灵师的道侣搀扶一把。湛云葳看着自己曳地的罗裙,在想该怎么往上爬。

身后一声冷淡的“得罪”,她腰上被人托举了一把,轻松放上了玄乌车。

那时候天光还未大亮,湛云葳低头看过去,只看见那带着獠牙面具的男子,把她带上玄乌车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青面鬼鹤。

彻天府卫分成两路,一路护送湛云葳和二夫人入宫,一路跟着越之恒去杀邪祟……或者百姓。

杀伐冰冷之气在空中无形弥散,甚至冲淡了今日花巳宴的氛围。

湛云葳注视越之恒的背影,除了腰间还残留着越大人掌心的温度,他又成了那个人人惧怕,杀人如麻的彻天府掌司。

青面鬼鹤离开,她收回视线。心中也明白,一旦踏出越府,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人瞬间会变得陌生。

与汾河郡晨时的杀伐不同,王宫此时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花巳宴只邀请御灵师,为了防止他们被冒犯,王宫这一日到处都是禁卫,不许灵修出入,违者严惩。

三皇子在自己少时住过的宫殿里徘徊,看了眼天色:“澈先生,你有把握吗?”

他昨夜冒险潜入以前住过的宫殿,若成了事,就算被父皇重罚,他也没有什么怨言。可若不成,在这样的日子擅闯宫中,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澈先生面庞隐在斗篷下,道:“殿下大可放心,今夜我会将湛小姐带进你的宫殿。”

澈先生沉吟。

今日彻天府卫进不了王宫,王城西郊外,又有一个村子被他的人催化,提前变成了邪祟。

彻天府的人杀邪祟都来不及,越之恒今日没法来宫中接人。

听澈先生话中的笃定,三皇子放下心来。

他们在宫殿之中,远远能听见御灵师们的笑声、与乐器声。

三皇子不由好奇:“澈先生安排了人?”

“不,我会亲自去一趟。”

宫中的花巳宴远比仙门的还要热闹,到处都是盛放的奇花,与精巧的琉璃灯盏。

湛云葳得了越之恒的好处,也没有故意落他的面子,但凡有夫人过来结交,她都笑吟吟地聊上几句。

王后召她过去说话,她也得体地应对了过去。

湛云葳生得好,性情也好,只要她愿意好好应对的时候,很是招人喜欢,很快,不少御灵师都愿意同她玩在一处。

酒过三巡,御灵师们聚在一起,纷纷说起了自己道侣。

有女子粉面含羞:“我家夫君高大威猛,却心细如发,待我体贴,成婚三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我家那位,前日刚得了陛下嘉奖,陛下赐了封地,明年就会上任去商翌当城主。”

湛云葳撑着下巴,饮茶倾听。

起初画风还好,几轮下来,大多都夸赞道侣的温柔小意,一位奇女子却开了不同的头,她道:“我夫君……龙精虎猛,异于常人,奴家夜里十分辛苦。”

表面抱怨,实际媚眼含春,让一些人暗暗攥紧了帕子。

湛云葳一口茶水险些呛在喉间。

另一人低声接话笑道:“我夫君么,十八般技艺,均通一二。”

既然开了头,就没人把这“技艺”当做真正的技艺。

眼见一个比一个过分,不管真的假的,每人都在暗暗较劲,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最后到了湛云葳这里,所有人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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